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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6、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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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一个声音说。欧阳猛地从桌子上起来,差点撞翻了一个瓷碗:“对不起,我……又睡着了。”
“结帐。”龙冰冰说着站起身,这些时日来她已懂得了在江湖中混的一些规矩,“店小二,你们这儿的面味道不错,只是淡了点。”店小二唯唯答应着,低着脑袋(大概是不敢和她对视吧),把俩人送到门口立刻匆匆回去了。天下起小雨了,两人便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缓缓走着,没有打伞。雨越发的大了,人们都回到家里,只剩他二人静静地走着,既像是和别的人合不到一处,又像是毫不在乎。
“你这几天似乎有些累。”淡淡地,冰冰看了身畔的男子一眼,说。
“嗯,有点吧。”
“是不是我逼你学法术逼得有些太急了,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冰冰,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实在榆木脑袋,半天还不得要领,真是抱歉。”
“没关系,你是人却要学龙族法术,本来就有些强人所难。”
雷声隆隆。二人刚刚走过一家人窗外。窗里的一家子正在昏暗的烛光下啃着窝头,年老的妇人还大声说着:“这些天怎么天天下雨……”
雨住了。天亮了。一道彩虹挂在云间。龙冰冰问:“想出些眉目了吗?”
欧阳呆了一呆:“什么?”
“阳峰啊。她为什么下山来了呢?要做什么?”
“……没有。冰冰,你是怎么想的?”
“肯定是出事了。这里是哪?”
“绍兴。”
“绍兴……”她说着,忽然笑了,“天木殿呐,阳峰肯定是到那里去了。我作为恶龙的同胞,也想看看这位以自身大法力镇住四龙、杀死一龙的天木娘娘长什么样子呢。”
“天木殿?”
“是啊。”
“可是左琼他们怎么样了?”龙冰冰摇摇头:
“多半出事了。百石村曾经出过一个叫天残的恶人,法术十分厉害。之后就有许多邪门外道的人都在百石村居住了,大概是希望自己变得和天残一样吧。”
“许多?!”
“没有。后来黑朽住在附近,就没人敢呆在那儿了。”
看见欧阳一张忠厚的脸已经焦急扭曲起来,龙冰冰静静地说:“你想去救他?”
“当然!他是我朋友嘛。”
龙冰冰没有说话,眼中神色变幻,最终说:“好吧。我听你的。但在此之前,我要去天木殿看看。”
于是他们便到了阳峰刚离开不久的天木殿。令欧阳大失所望的是,这位天木娘娘的庙宇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宏伟,只有一个小院,一间房子而已。院中住着一位孤独的老人,他的床就放在茅屋里,和天木娘娘为伴。他用枯瘦的双手握着一把似乎和他一样饱经世事沧桑的扫帚,让每一个看见这幅情景的人都不自禁地生出悲凉之感。欧阳的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了,老人放下扫帚,转身说:“又是两个可怜人呀。”
“可怜人?”龙冰冰问,尖锐地盯着老人失明的双目。面对如此冰冷的目光,老人却恍如不觉,慢慢笑说:“姑娘是想看天木娘娘吗?”
“是的。我们还想像您打听个人。”
“哦?”
“是……一个妇人,”欧阳接着说,“她很漂亮,提着个菜篮。”
“这没有用的,”老人耐心地听欧阳把话说完后,答,“因为我本是个瞎子。”
“瞎子?!”接着,欧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十分无礼,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像我这等马上就要进棺材的人了,还有什么介意的?”
欧阳不说话了。
“不是想看天木娘娘吗,进去看看吧。”
夜。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已消失在山头。人,也走了。
老人坐在床上,抬头,用空洞的眼珠望着眼前的雕像。像很新,很亮,因为每天都有老人用布擦拭。不异察觉地,老人叹息了一声。这时,一声轻响打破了寂静。
老人没有动。
一道黑影上来了,望见老人佝偻着的背影,嘿嘿笑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举起长刀,猛地劈了下去!
老人还是没有动。
没有动,但刀却劈了个空。哧地一声,蒙面的黑纱已被撕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他不明白,大概永远也无法明白,眼前这个垂危的老者,怎么能躲过他凌厉的杀手,一招之间就揭掉了自己的面幕。老人转过身,不再以背示人,然后以老人惯有的声音慢慢说:“五十年了,五十年来没有人想要我的命,可今天……”声音很低,却隐隐透着股锐气,年轻人发抖了。
老人声音依旧平和:“你是谁?”
“我……”那人战战兢兢地答,“我叫张小道……很早爹娘就死了。我一直在奶奶家住,爷爷是……强盗头子,我也入了伙,学了几招……刀法……”
“我这里并没有钱。”
“是……可是前些天有人跟我说……让我杀天木殿的一个老头子……不,不,老先生……而且给了我一大笔钱,他给了我张地图,我便来了。”
“你并不会法术啊。”
“法术?!”张小道眼瞪得圆圆的,望着老人。老人不答,却问:“叫你杀我的人是谁?”
“不知道。”张小道感觉镇定些了,答,“他带着面幕,看不清长相。刚才十分抱歉。”他又不失礼貌地添了一句。
“你走吧。”
张小道万万料不到老人竟会这等以德报怨,犹豫一番后,毕恭毕敬地向鞠了个躬,拿起刀就要往外走。而他的生命之旅也就此结束了。
——老人继续喝茶,可没多久又一个人便闯进了院子。和前者不同,后者的脚步声中明显地透着凶恶之气,他似乎有意让老人注意到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老人面前,接着咚的一声,一件物事掉在了地上。
沉默。那人先开的口,和他的脚步声一样充满霸气:“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为何要知道呢?”
大概是答语出乎问者意料,好一阵子那个人没有说话。然后,那人狞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老人微笑着听着他邪恶的笑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
“是你想说,而非我想听。”
那人似乎很恼火,哼地一声:“闻见血腥味了么?”
“闻见了。兴许是门外有人杀猪吧。”
“你错了,这不是猪血,是人血;杀的不是猪,而是人。”
这回轮到老者不说话了。那人瞪着他。最后,老人慢慢抬起头,双眼中蓦地射出一道凌厉的光,那人吓得退了一步。
“杨笺,”老人平静地说,“你连平民都杀,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话?”
“那个叫张小道的,是你派来的试探我吧?”
“对。而且他的脑袋就在你的脚底下。”那人说,“你不希望自己和他一样吧。”
“自然是不希望。”
“那你告诉我,阳峰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就是因为这个吗?”老人笑问,“冥幽教管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杨笺气得大吼一声,手中长剑蓦地化成点点青鳞,啪地钉在茅屋的墙上,茅屋呻吟了一声。
这一切,老者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
“再不告诉我的话,这东西就要打到你的身上了。”
“请便。”
杨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他是那么的瘦弱,已是油尽灯枯的年纪,按理说根本就不应该放在眼内;但他身上有一种气质,让他不敢轻视。
啊!一声虎吼,杨笺眼中泛出了红光,青鳞发出无声的狞笑,旋转,似乎已不再是柄剑,而是个嗜血的恶魔,红光映在老人失明的双目上,更加妖异,宛若鬼火。
“去死吧!”
茅屋中白光一闪。
杨笺栽到地上,就在张小道的头颅旁边,嘴角带血,碟大的眼睛惊恐地望着面前的这个老人,仿佛第一次看清他是什么人似的。老人站起身,长袖无风自动,手中闪动着白光!
半晌,杨笺大叫:“你杀了我了!”
“为世间除去一害,何乐而不为。幸好我是个瞎子,不用看(也不能看)你死后的模样。”
又是半晌,杨笺猛地站了起来,七窍流血,面目已被邪恶与仇恨所侵蚀,就像地狱中的魔鬼,一步一步向老人走去。老人没有动,似乎料到了什么。
果然,杨笺在离老人三步之遥之际,倒了下去。
老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愉快。他站着,吃力地站着,冲着尸体,良久。然后他开口了,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在喃喃低语:
“这茶,喝不得了。”
茶水,自杯中倾落,洒在死人身上,和鲜血混在一起。
一杯清茶能洗清人世间的污垢吗?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