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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5.天木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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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泉峰。
大堂之上,赫然摆着三把椅子,龙虎三阳坐在其中,除此之外,更无他人。大师兄阳真精神矍铄,正襟危坐,一副庄严之相;阳道则随和得多,作为三人中修行最高的人,他却从不摆架子,龙虎三阳中也属他和弟子们关系最好,但此时那一直挂在他脸上的笑容也已褪去,神色严峻;阳峰则一手支颐,目光有些茫然地扫着堂外,似是为什么事而烦闷。终于阳真咳了一声,剩下二人忙将目光移向这位大师兄:“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阳峰答。
“不应该呀,”阳道说,“何月虽然不是我门下弟子,但向来是我还有师兄十分看重的,最近几年修为尤其突飞猛进,按理说一般的人都不能对她构成威胁。这次究竟是——”
他的嘴巴忽又闭上了。三人又陷入沉默。阳真再次开口:
“要我说,普天之下能够伤害何月他们的,也就是寥寥数人而已。静音寺、边琊派这些名门正道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算来算去,也只有冥幽教了。”
一说冥幽教,三人的脸立刻笼上一层霜。阳真又道:“这个,想来两位师弟师妹也想到了,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
阳道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句:“冤家路窄!”阳峰秀眉微颦,咬着下唇,没有说话。阳真说:
“师妹,到现在你还没有发表过一次意见呢,你说说吧。”
“都三个月了,何月他们半点消息也没有。”她喃喃说,心烦意乱,“我也同意大师兄的意见。最近听说连半月长老、黑朽老人也加入了冥幽教行列,冥幽教这么嚣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竟敢欺负到龙虎三阳的头上,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也许冥幽教对火龙有意,见师妹你派弟子去打听情况,怕于他们不利,索性先下手为强,把何月他们捉住。”
“这等神物复出,冥幽教不想分一杯羹是不可能的。但我就不信冥幽教那群歪门邪道能把火龙怎样。除非血祭在他们手里——”
“不过你们发现没有,”阳道突然插口,“这些日子段泺三好像突然凭空消失了。”阳峰点点头,阳真低声说:“的确如此。他在冥幽教中也算是长老级人物,现在又如日中天,怎么会突然失踪了呢?”
三人议论、猜测着。阳道一真在观察自己这个小师妹的神情,忽然说:“你瘦了许多。”
阳峰抬起头,这下连那个向来不会关心别人的阳真也发现自己的师妹憔悴了许多:原来整齐的长发蓬乱了,眸子也变得涣散、朦胧了。她抬起痛苦的眼睑,望向别处。阳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用几乎是温柔的态度扶着她肩膀,这还是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师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呢:“不要太为他们担心了,他们会没事的。你近些天不要再管青山的事情了,自己好好保养保养。你总还信得过我大师兄吧?”
阳峰脸上神色变幻,最终道:“谢。多关心关心小铃,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
“你放心。”
“还有我要亲自下山走一趟。” 阳峰又说,神色自若,目光笃定,直到这一刻她才变回原来那个遇事沉着的阳峰。
两人沉默。
“去救你的弟子?”
“不是,我……我要去天木殿看一看。”答语完全出乎二位师兄的意料。阳真不知,阳道眼底却有暗流一闪而过。天木殿……泉珂美的父亲,生前仿佛就住在附近。这般说来,泉珂美对天木神族,倒有种不为人知的情愫。
半年之中,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她向我提起他,甚至,我还记得半年前泪雨峰巅她的酸楚神情。阳道回忆着,不知为何,心口微微一痛。
和一百年前一模一样啊。
“你自己一个人去?”压抑住一声叹息,阳道问。
“没错。”她嫣然一笑,虽然鬓边已有不少白发,但这一笑仍是楚楚动人:“这一个月,山上的弟子就拜托二位师兄了。”
四月。
天已有些热了,在绍兴一个还算比较热闹的小镇上,一位美妇在人群中徐徐穿行。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容貌却仍美丽如少女。若不是眼角和额头上淡淡的皱纹,人们还真的会以为面前孑然走着的是一个体弱多病的韶华美少女呢。她手中提着一个菜篮子,看似在买菜,却目光游离,仿佛在找什么人。
这时,从对面来了这样两个人:男的还算比较精神,只是有些木讷,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身旁那个十岁出头的幼女。她显然是个美人胚子,但美得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透,尤其那淡灰的双眸就像是两块水晶嵌在眼眶中,美丽却没有一丝暖意,让人看一眼便直凉到心里。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衫,但那衫子却还不及她肤色的一半白。那幼女太引人注目了,美妇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盯在她的身上。这时,那男的——欧阳似是受到什么感应,抬起头来,惊噫了一声说:“是阳——”话到一半就被龙冰冰打住了:“别人的事不要多管,走吧。”
到了。
天木殿是一个十分小的院子,中央草草地盖了个房子,天木娘娘的塑像就在里面孤独地立着,这位为了苍生幸福而不惜牺牲性命的女人,现在却早已被遗忘。美妇走进院子,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扫地。美妇脚步很轻,老者连头也不抬一下,大概是没有发现她吧。美妇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扫地,眸中泪水渐涌……
怎能忘记,一百年前,那段两情相悦的时光。
那时他们都是孩子,天木殿还不像而今那般冷清。他的父亲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带着他和她一块去殿里上香。
现在,物是,人非。
老者慢腾腾地扫完最后一片枯叶,抬起头,用失明的双目冲着来人的方向。“您是要上香的吗?”说着叹了口气,“这里已有五年没人来过了。”
“没有,只是看看而已。”美妇说。
老者本来笑笑想走了,一听到她的声誉霍然一惊:“阿珍?”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使她更惊讶。美妇蓦然浑身颤抖:“你……你是……”
“我还记得,一百年前你总喜欢站在这里,”淡淡笑着,老者缓缓踱步到天木下垂的手指下方的一隅空地上,“你说站在这里就会受到天木娘娘的眷顾。珂美经常背着我偷偷带你到这里来,唉,那些岁月……”
“你是……是……泉伯伯,珂美的父亲?!”
老者负手,失明的脸上镌刻着难以言表的伤痛:“阿珍……唉,阿珍,若不是你叫我,我早就忘记了我是谁了。这样反倒最好,你……你为什么让我记起我是谁!”
“究竟……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美妇濒临崩溃,再也遏制不住声音的战栗,“为什么……为什么珂美他从来不肯告诉我!我看见他抱着你哭,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一直……一直以为你死了……”
“原来是这样:你以为我死了,不会怪你了,就不顾珂美对你的好毅然决然拜入噱松门下?”
“我父亲……我父亲逼我,他说我若不拜师,他死不瞑目!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我是阳峰,青山之主,龙虎派的副掌门阳峰!”
阳峰。
“阳峰当然也是你,”他笑笑,“为什么叫这么男性化的名字呢,想你年轻的时候,穿着粉色的衣裳,笑眯眯的可爱的样子,多漂亮啊!反正我现在眼睛盲了,也看不清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你既然到这里来了,说明你对我儿子还是余情未断呢。”
一提到他儿子,阳峰的声音也抖了:“他……他真的还活着?”老者叹息着,不像是父亲对儿子对的爱怜倒更像是一个智者对红尖中无法自拔之人的同情与怜悯:
“他?你为了你自己,不顾他对你的一片深情投入噱松门下时,他就已经心碎了。后来你当上龙虎派副掌门之时,他正病得死去活来,后来他病好了,也明白思念你没有意义,便离开这里了。”
“太好了,他真的……真的还活着……那他现在在哪里?现在在哪里?!”
老者没有回答她,却问了她一个问题:“心已死了,在哪又有何用?”
是呀,心死了,一切也没有意义了。
“我不信……我不信!”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他回来!”
老者静静站着,什么也没有说。阳峰头低了下去:“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