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Sauveur

9、9

　　“那么，为什么你会进来？”静默了一会儿，她问。
　　身边的男人眨了下漂亮的眼睛，淡淡地说，“想要严嵩死。”
　　她有些不解，望着烛光发着呆。蜡烛小小的火在空气中摇摆，可以看见有黑色的烟袅袅而上，氤氲出蜡被烧焦的气味。
　　“请杀手不是更快一些吗？比如我。”
　　“我原先也不知道能和一位杀手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他好像是笑了，但那双璀璨如黑曜石的眸子仍然没有太高的温度。“我想自己杀了他。”
　　“嗯。”她不置可否地应，“所以你辞了官？”
　　他摸了摸酒坛，眼神显出一种十分寂寥的神色来。她觉得有秋天的红色枫叶飘到她的肩膀，小溪潺潺的流水承载接二连三掉落的叶子。那是寂寥，是更深层次的孤独和难以察觉的孤投一掷。
　　于是她说，“跟你讲个故事吧。”
　　他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准备聆听。她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放在有着裂痕的酒坛上，在明暗不定的火光里绽放着圣洁的光。
　　他的手指，真好看。
　　拥有这样手指和眼睛的人，都是上天太过恩宠的产物。所以，一定是很善良的人。
　　跟她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是就是不一样。
　　“曾经有个杀手用蜡泪活活滴死了自己的妻子。”她停了一下，思索怎么组织接下来的语言。毕竟她不常讲话，驾驭一个比较长的故事，还是有些难度的。“那个杀手并不属于九死窟，他一辈子都努力去做一个好的杀手，只杀贪官污吏。组织曾经希望他的加入，并许以他最好的优待，甚至允许给他自由选择休息的时间，因为他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一定没有答应。”他说。
　　“嗯？”她发了一个微微上翘的音，像是在等他解释。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瞳孔燃烧着烛光的颜色。
　　她讲了下去，“他回绝了，他想要活在黑夜的保护下，用自己的一臂之力来为黎民苍生作出一点点的贡献。最后一次杀人后决定隐退，组织没有为难他，他的确值得人尊重，就算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会对这样的人肃然起敬，因为对正义的臣服总埋藏在人们的心底，无论多深，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位置。”
　　“可当他回到家，居然发现他的妻子光着身子和一个男人在床上抵死缠绵。他站在房门的外面，听着妻子愉悦的呻吟和男人沉浸在情|欲中的低吼，一腔归家的渴望与疲倦化为深深的讽刺。他很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了吧。有些时候背叛的理由和思考杀人到底要用什么兵器一样都是多余的，反正已经是背叛了。他等他们完事了之后走了进去，很冷静。冷静地看妻子扭曲而惊恐的脸，那个男人尴尬而脸红的样子。他捆起了他们，把他们绑在铁丝网上，在上面再铺了一层网，点上满满的蜡烛，就这样看着他们活活被蜡泪滴死。然后他自杀了，因为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他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归处了。”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带着浅浅的笑，“因为那时候，他邀请我去见他妻子。他说他妻子总是笑容满面地等他回家，他回到家会有好饭好菜，还会有他最爱的‘碧梅溪岭’。他说的时候，笑的很幸福，我一直在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可以让一个杀手给人很温柔的感觉。温柔的像家一样。”
　　“他家真的很温馨。还没看到那幅场景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家围栏外的花，五颜六色的，很美。因为怕报复特意选在偏僻的地方，周围有大片绿色的草，高到小腿，还有牛和狗。”
　　“我当时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虽然不是特别想要，不过很温暖。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可以让人很安心地闭上眼睛。”
　　“我的妻子，就是被严嵩杀的。”他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听见胸腔里轻轻传来只有他能感觉到的叹息。到底还是说出来了，并没有太大的挣扎，反倒像松了口气。虽然说出来会更危险，不过他也不介意了。
　　说出这句话就没了下文，他并不是很擅长去表达心里感情的人，何况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每次回想起如忆和那天的场景，都像冬天喝下最烈的酒却身着薄衣。肚子明明被烈酒灼烧得快焚毁了，皮肤却被冷风刮得每一寸都像在被凌迟。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痛苦让人几近崩溃，这种时刻的清醒是最不能忍受的酷刑。好在已经习惯这种痛苦了，有时候痛还会提醒自己他还活着，还有仇要报，不能这么早地就追随她而去。
　　那样，她一定会恨他的。
　　“你们都有家。”她看着他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杀手杀人讲究的是一击致命。你不愿意这么做，就该强大起来。和以前一样。”
　　他努力抿着唇，眼睛越来越亮，像是里面蕴藏一点火星就会劈里啪啦燃烧的木柴。
　　“以后接到杀我的任务，还是要杀我。”他突然说。
　　“好。”她的声音里没有感情，质感像雨点砸到花瓣上再碎掉的声音。他想他从她的回答里居然听到一丝温柔的回响，突然所有的疑惑和迷惘都连接死去，世界回归最初的无声，只有房间里阴冷潮湿的气息伴随烛火的闪烁，擦边融化心里边缘的一小块角落。
　　这样的回答，最正常不过了吧。她想。
　　只是为什么他的眼睛泛起了涟漪呢。优雅的，温润的，有点...该怎么形容呢，残酷的，那样的涟漪。像孩子时的她小心翼翼去窥探师父怎么杀人师父冷酷到极致的表情，师父叫她不要怕的时候的感觉。像是满足，又像不那么甘心，是复杂感情宣泄不出没法控制时候发吗？
　　好美。真的，好美。
　　都不忍心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