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Sauveur

11、11

　　距离被囚禁，已经过了三年。
　　说来也不可思议。居然再没有过过比那还要自由的日子。
　　被囚禁的时候，虽然活动的地方只有小小的一点，窗都没有，大部分时间都是黑暗，但是出乎意料的觉得安全。不再触手可及的阳光，并没有成为拼命想要抓住的养料，大概黑色的眼睛也天生应该在黑暗里沉沦。昏睡着，感受着生命力的丧失，血液在血管里潺潺地流走，通过大大小小的伤口奔出体外。保留了杀手天生的敏锐，却已经是本能和身体分离的状态了。
　　那时候想的，是一些很柔软的东西。心里是自由的，轻松的，快活的。
　　曾经杀过的孩子纯真的眼睛，老人在佛堂里手举着佛珠虔诚的祈祷，寺庙中空气里袅袅蔓延的檀香，夜晚悄悄绽放的昙花淡雅的香，在月光柔和的拥抱下张开了洁白柔软的瓣，挺直了细长的蕊。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这种，似乎心赤|裸着平躺在春日草坪上的心情。
　　草生长了，顽强的生命力，一片片的，扎着心，有知觉了。
　　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将死的心情，为什么不可以多一点不该有的温柔？本来是那么贫瘠而荒芜的人生，不断陪伴在身边的颜色也只有张扬却不能奔腾在阳光下的猩红，嚣张凌厉的色泽包裹的却是苍白的棉絮。
　　也想在被虐待，拷打，折辱的时刻多学会一些不该有的软弱的情感，不然总觉得这样的人生是不够完整的。小小的姑娘在拿到了一串糖葫芦之后都可以笑的那么暖，可是一直自己感觉到的，只有无止境的冷。
　　像是前面最凄厉幽暗的深渊，后面是再无知觉的坟墓，她站在中间，却只有一条路。她不愿就这样死去，便面无表情，毫无所谓地朝前走。最终还是掉了进去，却不曾挣扎，不曾哀嚎，不曾呐喊。她不知道尽头是什么，因为眼前只有浓密的黑雾。骨头呢。血肉呢。被剥离了么。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因为那又怎么样呢，翻遍整个天下，除了存活与杀人，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坚持和争取的。
　　冷意侵蚀了，越来越冷。
　　这时候，那双富有侵略性的，深沉的，危险的，包罗万象的，妙不可言的眼睛出现了。
　　终于可以有那么些时候，觉得自己是活着。
　　多好啊，觉得自由，也就是开始有活着的感觉了。
　　这就是离歌笑给予的东西。或许可笑，但她已经追寻了很久。一直都是盲目的，在迷宫中奔跑着追逐。直到他给她指了路，让她有了些近似人类的，软弱的情感。
　　很棒吧。
　　所以帮了他一把。故意在主来救自己的时候，暗自聚了气，气团在体内爆炸的时候炸裂了伤口。
　　这样当然很危险没错，濒临死亡的时候想着就这么死了也说不定。
　　但其实是自己在赌罢了。赌主不会那么轻易地让自己死，果然如此。不过，死了也没关系。
　　他居然明白。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那样的眼神，像被安抚了，又像是了然一切，里面翻滚搅动有种冲击性的美。快步离开的背影勾勒出身体优美的线条，一看就是在生死间奔走才会迸发的矫健和潇洒。曾经不经意流泻的苦痛和失态被纵身一跃的笑意掩盖，有光。是光。
　　后来他果然回去了。
　　她也仍旧是燕三娘。
　　能不记得的，就当作想不起吧。
　　她想着这些，一剑刺穿了王处井的心脏。躲开离府层层守卫、潜入他的房间、干净利落让他死得痛快一点都不难，没有一点的障碍。又是不分好坏黑白了吧，她的手早就沉淀了层层的罪恶。那又如何呢。没有人来告诉她什么是正义，光明，善良，没有。她便自己走下去，仅此而已。
　　这个百姓口里的好官，暗地蹂躏自己亲生女儿和妹妹的男人睁着惊恐的眼，和每一位她的猎物带着一样的表情在床上停止了呼吸。她并不觉得王处井完全是禽兽，只能说人永远都是多面的，关键只是自己刚好看见他暴露的哪一面罢了。
　　她已察觉到有人，顿足一跃已从窗户飘出十几尺远。见那人并未追来，索性转身一走了之。
　　那夜已是半椭圆月。
　　看到王处井尸体的人站着许久不动，并无一丝的不稳。他举起酒坛，眼睛闪烁的是清冷却耀眼的亮，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