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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燕子楼花魁莺莺,臻首低垂,明眸皓齿,耳畔明珰轻晃,眉间水红胭脂描一朵小巧的梅花,正是时兴的宫妆,此刻端坐琴前低吟浅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明月夜,短松冈。”

      大石秀一郎听了第一句就有些为菊丸揪心,但是见菊丸一脸平静,便也没阻拦。等莺莺唱完,他便仔细观察菊丸脸色,菊丸将齐至杯沿的酒端在手里也不喝,只是把玩着酒杯,面上表情似是在仔细品味莺莺的歌声一般,之后就哈哈大笑,举了杯就灌到莺莺嘴里,“好好的,什么曲子不唱,偏偏唱首悼亡词,我们一月不见,第一次见你就唱这个,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罚。”

      京城便是这样,无论何时都有新鲜事,昨日还关心着东北的蛮子今日就是哪家公子娶了哪家小姐,安宁候的事情整个京城没人不知,但是这也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在意的不在意的都过了那个劲,菊丸这么一说莺莺就想了起来,面上便带了几许尴尬,“是,是该罚,我再自罚一杯,算是给菊丸公子赔礼了。”

      葱白指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菊丸见她这么喝,翘起一边嘴角笑道:“莺莺,你怎么还当真了,我哪里舍得你喝酒,还不如多唱几曲给我听呢,一月不听你的歌声,我脑子里可都是你的声音。”

      莺莺笑语晏晏,低声似嗔怪又似撒娇说:“一月不见,菊丸公子的嘴可是越来越甜了。”说罢便又调弦转轸,抚琴唱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蝶恋花》的曲调自古便哀婉凄凉,再轻松的词配上这调子都多了份冷清,菊丸全不在意,真个享受似的揽过旁边花娘闭上眼睛认真听,另一只手的手指还放在桌上随着节奏轻轻敲着桌面,脑袋也左右晃着,嘴角上勾,整一个镇日里斗虫遛鸟插科打诨的纨绔子弟形象。

      莺莺唱完菊丸便不住拍手,“好,莺莺的歌声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可是,我怎么觉着是我多情被莺莺你的无情恼了啊?我才走了一个月,现在就到处盛传你和不二周助的交情了,让我情何以堪?”菊丸说罢,将莺莺拉到自己腿上,莺莺面色微红,伸手倒一杯酒,递给菊丸,菊丸就着她的手喝了,莺莺轻笑,“你也道是自己多情了,不才莺莺我也是花魁,我要的可是专情。”

      菊丸笑的停不了,“哈哈,这众多女子中,怪不得你才是花魁,一是情二是性三就是一条巧舌了,哈哈哈,好,我多情,我多情,我配不上莺莺姑娘,这总成了吧?”

      菊丸说着就握着莺莺的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喝了。左右花娘也起哄,说菊丸只看着莺莺连她们的脸都不正眼看,菊丸拱手认错,总有酒杯递到自己嘴边,于是开口便喝,花娘和菊丸笑闹成一团。

      现在的润王爷大石秀一郎看不下去,刚要起身,旁边花娘依依将他手拉住,润王爷有些疑惑地看她,依依头上翡翠步摇轻轻晃荡,含珠薄唇轻启,“这里是燕子楼。”
      润王爷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依依便将他拉近,在耳边说:“这里是找乐子的地方。”

      大石顿时愣在原地,面前笑容满面的千禧侯菊丸英二忽然就带上了一层浅淡的光芒,光芒后面是菊丸一张和花娘一起调笑的脸,只是笑意怎么都达不到他墨里透蓝的眼底。

      依依不过去和他们闹,只是和大石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也没有花娘们该有的轻浮动作,打眼看上去甚至觉得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大石不觉多注意了她一下,对面菊丸笑意满满地看着大石说:“哟,你这是真看上她了啊?要是让燕子嬷嬷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高兴呢,又能大赚一笔了。”

      大石也不恼,只是说:“你还不是看上莺莺姑娘了?”

      依依颊上飘红,转身抱起琵琶到旁边,菊丸见他抱着琵琶于是起哄让她唱曲,她不推辞,幽幽开口唱:“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菊丸听罢,端着酒杯过去,想灌她一杯,依依不喝,菊丸有些微窘然,不过也没坚持,反身回去坐下,只道:“这词不好,第一句就写留人不住,你们该唱柳公子的《定风波》: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多好的句子,偏你们都喜欢凄啊苦啊离愁别恨啊的,人月两圆本就难了,为何听个曲也处处这般,叫人心里堵的慌。”

      莺莺听了哼笑一声开口道:“菊丸公子这又是怎么了?这歌啊曲啊,有几首不是伤春悲秋的?我们姊妹若是唱厮杀疆场的,你就乐意了?况且这柳公子的《定风波》不还是离愁别恨么?怎的就这首不一样了?要我说,即便我们唱的是东坡先生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你也能听出悲凉意来。说到底与我姊妹何干?菊丸公子,你心绪不佳,我姊妹便当小心伺候着,不过若你一直鸡蛋里挑骨头,这燕子楼虽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但如何也是由得我姊妹来挑客人的。”

      一通话下来不卑不亢,有礼有节,陡然让菊丸在震惊之余又对这莺莺多了几分佩服。

      “莺莺姑娘这是赶我走呢,以后也不让我听你唱曲了,这个我可不干。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说过吗,没你的歌声,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我会想的。”菊丸说着便又将莺莺揽进怀里,莺莺得了台阶便也下了,继而再和菊丸笑闹个不停,对面依依和大石秀一郎倒是狠狠为他俩捏了一把汗,直到他俩再恢复刚才模样,紧绷的心弦才缓和下来。

      …………………………

      《陈风·衡门》虽不是难篇,在《诗经》里也不算长,但是让个刚学了不长时间字的菊丸抄二十遍就有些勉强了。

      菊丸本不是太子伴读,只是一次絮贵妃和皇上聊起来,说是小侄子菊丸的夫子又被他气跑了,这已经是菊丸习字一年以来的第三位夫子了,再想找个夫子,要脾气利一些的,最好能管得了菊丸的,皇上听了随口便说反正三位皇子也不过才习字两年,差不了多少,不然叫来做伴读吧,絮贵妃想了想也同意了,当时的心思是说不定有了伴菊丸也能在书斋里呆下去,谁知这第一天就闯了祸,其余人不说,絮贵妃可是深知这个小侄子的顽劣,三位皇子自不必说,几位伴读的小公子都是有家教的,将近两年了从未出过什么岔子,怎么这菊丸英二第一天来就出了岔子?还能是谁的主意,连猜都不用。

      絮贵妃派人传话安宁候不让菊丸英二回去了,就待在她的舒安阁里,她真想好好调教一番这个不懂事的小侄子。

      书案上宣纸端砚徽墨湖笔,件件都非民间凡品,书案前那个红衣红发的孩童真个伶俐可爱,即便是这番皱着眉头的模样,也别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劲。

      菊丸这才抄第一遍呢,抄到一半还发现有个字不认识,于是转头看着身后的絮贵妃:“絮姑姑,这个字念什么?”

      絮贵妃拿过去看看,正是必河之鲂的鲂字,于是伸手弹一下菊丸脑袋,“你没仔细听太傅讲课吧,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我可听说这是太傅今日里刚刚讲过的一篇。”

      菊丸嘿嘿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牙齿正好咬到下唇上,印上两个浅浅的窝,“上午我带三皇子和桃城公子去摘枣子了。吶,我这里还有,絮姑姑你尝尝,甜着哩。”

      菊丸说着就从袖口掏出几颗半红半青的枣子,不由分说便塞到絮贵妃嘴里,絮贵妃也没想他洗没洗过,便咬了,确实甜,不过这可不是感慨枣有多甜的时刻,于是再弹一下菊丸,“你个捣蛋鬼,我还以为你头一天至少晌午是好好听课的来着,这番看来,你是一整天都在浑水摸鱼啊,自己摸鱼还不算,还连累着皇子公子们呢,看姑姑我今天不打你。”

      菊丸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反倒从椅子上下来,拉拉絮贵妃衣袖,絮贵妃无法只得蹲下,菊丸唇角一挑,眉眼里都是笑意,“絮姑姑,和我一起读书的都很好玩。”

      絮贵妃无子,毕竟还是宠爱菊丸的,说是留着菊丸在舒安阁里好好教导,但其实也不过是留着解解闷,宫里是非多,得宠不得宠日子都不好过,若是想不开,必然这宫里的日子是难熬的,菊丸梅子从进宫第一天就知道这些,所以他不争不闹,皇上临幸每次都受宠若惊,不来也不焦躁,安心地弄弄针线绣绣荷包,再闲了就教教丫头们习字。

      絮贵妃喜欢这个小侄子,当做自己孩子一般,于是便将他抱起来,放到腿上,刮刮他鼻子,笑说:“那你最喜欢哪个?”

      絮贵妃今天梳的是元宝髻,元宝样的高髻前是璀璨的凤冠,左右各插一直艳红色翡翠步摇,配上艳红色翡翠坠珰,整个人珠光宝气却并非华而不实,高贵却不疏远。

      菊丸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拽拽她前后微荡的步摇,似是这步摇有多好玩一般,絮贵妃心内摇头,怎么跟只猫一般,对个步摇也感兴趣,眼里却满是宠爱的意味。

      菊丸想了老半天才嘿嘿一笑说:“我最喜欢三皇子了。”
      “为什么呀?”絮贵妃印象里,这些孩童中都各有特色,独独三皇子整个人看着伶俐不足平和有余,若说的好听叫小小年纪便成熟沉稳,若说的不好听则完全可以叫做乏味沉闷,菊丸这么喜欢三皇子倒真是出乎她意料。

      “他是我一号跟班,嘿嘿。”

      这边菊丸和絮贵妃还开开心心聊着,两人倒都把那二十遍的《陈风·衡门》给忘记了,那边三皇子就来求见了,絮贵妃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就叫了进去。

      三皇子礼节到位,拜见了絮贵妃然后就问起菊丸情况,菊丸才不喜欢躲着呢,在后面听他一问就跑出来了,两个小童一个调皮一个少年老成样,絮贵妃看了倒也觉得有意思。

      接着便见三皇子要求看菊丸的作业,菊丸挠头说没写完,三皇子便在书案前看着他抄,边看还边给他解释诗里的意思,两人都当了絮贵妃不在一般,直到将这二十遍都抄完了,三皇子才大人似的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抄,所以才来看着你的。”
      菊丸吐吐舌头,絮贵妃这才笑眯眯地出来,给两人一人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菊丸边喝的津津有味边说:“絮姑姑,你做的不如我娘做的好喝。”

      絮贵妃生生咬碎一口白牙,这个小侄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英二,以后记得叫母亲,不要叫娘,尤其在人前,勿要失了礼数。”
      “娘和母亲不都一样么,为什么外人面前我就要叫母亲啊,哼,我就不喜欢这些规矩,嘿嘿,三皇子,你呢?”菊丸撅撅嘴希望得到大石的支持。
      “我?我也不喜欢。”三皇子确实也不喜欢,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却要乖乖遵守的。
      “嘿嘿,是吧,是吧,絮姑姑,你看三皇子也这么觉得。”

      絮贵妃也懒得再计较,转身想叫个仆从送三皇子回他的丹青阁,却见皇帝正站在身后,面上一脸慈善,絮贵妃想施礼,被皇帝扶住,“这俩小子很是有趣。”

      絮贵妃也笑笑,示意丫鬟给皇上做沐浴更衣的准备,然后看一眼皇帝,牵一下他的手,也轻轻一笑,“累了时看看小一辈,心里舒畅些。”

      皇帝转脸看絮贵妃,脸上神色有些微疲惫,万人之上的皇帝,也只不过凡夫□□,“黎民百姓”四个简单的字,却实在是巨大无比的压力,所以人才说“高处不胜寒”,这至高之处,有多寂寞,三千后宫也不过一群或识得或识不得的面孔,真个累的无以复加时,要的,无非一个眼神一个温和的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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