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流》音渡三点七

34、第三十四章

　　我定在原地，思绪瞬间混乱，太突然了，不仅仅是吃惊，更是难以置信，
　　“项梁？……怎么死的……”我喃喃的问道，
　　“我也是几日前回到盱台才知道的，这半年来，战况紧急，两个月前就亲自率兵投入前线，经东阿，入濮阳，本是一路捷报，可是，打到定陶之时突遇秦军二十万兵马，双方兵力悬殊，最终不敌，重伤之下又遇秦兵夜袭，全军覆没，逃出几个人才将他的遗体送回盱台入葬。”

　　张良缓缓说完，转而看着我，眼眸里蕴涵着纷乱的情绪，一种他自己都无奈的感觉，我看着张良，不相信的摇摇头，项梁就这么突然的死掉了？一战身亡，怎么会……他是那么有心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就算是死了，原因也不该是如此的简单，背后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张良看出我眼中询问的神色，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幽幽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项梁本不该就这么死了，定陶一战，他已经收到密涵知道秦军会有援兵赶来，当夜他就准备派八百里加急携带自己的兵符命令后方增援，楚怀王继位后，有外戚上表项氏势力所占过重，考虑到项氏的确劳苦功高，不能削他们的兵权，但又忌于外戚的压力，于是，楚怀王将所有兵马分成三部分，并制成三枚兵符，项氏一枚，外戚一枚，自己手握一枚，有将出征，便携兵符，若要调动兵马，则至少要齐备两枚，否则不能擅自调动一兵一卒。当时项羽和沛公就驻扎在外黄，所有军队中也只有他们的部队离定陶最近，本来只要他们能立刻派兵增援，那定陶一役孰胜孰败自是未知之数，可是当日，项梁自己的那枚兵符却无故的不见了，待找到后已经耽搁了两日，虽然项羽亲率兵马赶到，但依旧为时已晚，只遇上了伤重还剩一口气的项梁和几个残兵，还未来得及交代什么，就死在回程的路上。”

　　我听完张良的叙述，心里很不舒坦，隐约间总感到这件事很是蹊跷，
　　想了想，我问张良：“后来如何，怀王项羽文武百官就没有下文了吗？”
　　张良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过后，不少人觉得过于蹊跷，项羽亲自下令彻查此事，可是苦无头绪，只能不了了之，项羽回盱台后，楚怀王念项梁居功至伟，将自己的一枚兵符赐予项羽，项羽两枚兵符在手，可以说大权在握，率所有将士在项梁灵前起誓，定为他报仇雪耻。只是此事一出，军心涣散，士兵们私下谣言四起，议论纷纷，怀王下令所有兵马全部撤到彭城整顿，如今的情形也着实棘手。”

　　整件事张良说的很淡然，但我却觉得此事内里另有文章，所有的事情如果串在一起，只让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我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下，我从来没想让谁死，虽然项梁为人阴沉，做事不择手段，但我并没想让他死，如今听到他的死讯，我的心里也越发沉重。

　　张良在房中沉默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走时还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虽然不明白他的深意，却觉得出他的心里也有深深的疑虑，或许他已经看出了什么，只是仍然抓不住任何的头绪……

　　接下来的几天心里总是没来由的慌乱，整日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人也有些恍惚。张良在敏儿生日以后就离开了，如今彭城内大事小事乱成一团，为防有变，他必须守在刘邦身边，随时应付一连串的事情，
　　我和敏儿待在别院中，外面虽然风波四起，但别院里却一如往昔的平静，一日一日，不曾改变。

　　我坐在花园中，手里拿着一枝桂花，出神的盯着它，思绪早就不知去哪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阵子以来，整个别院都是格外的寂静，虽说本来加上杂役大婶总共才三个人，可是过于寂静甚至连点人气都没有，有几次跟敏儿提起来，她笑说我整日太紧张了，我想了想也确实说不出个头绪来，就没再提这个事儿，只是一有空就提着个板凳到园子里晒晒，有太阳在身上暖洋洋的照着，心情也缓和很多。

　　很想我的两只兔子，还有我的小可怜，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特别是两只白兔，那场大火该不会把它们俩给……想到那场火，我的心里就猛的揪了起来，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几口气，心头才没那么压抑。

　　张良走了有一个月了，一直是杳无音信，但他一向足智多谋，我和敏儿倒也不担心，在园子里坐到下午，我和敏儿随便吃了点东西，收了凳子回房，又困又乏，就想躺着一动不动，合衣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床幔，直等到眼睛都发木了，我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
　　“怎么搞的！”我闷闷的说道，失眠真的是很痛苦啊，
　　我正暗自郁闷，门口响起些细碎的摩擦声，什么声音？我一惊，不会是老鼠什么的吧，我跳下床，摸起门后的扫帚，小心翼翼的挪过去，沉了一口气，猛的把门打开，我登时愣住，门口蜷缩着两个白球，小苏和无名……

　　我扔下扫帚，躬身把它俩抱起来，两个小家伙还认得我，拼命蹭来蹭去，而且也重了好多，我都有些抱不动了，可是，它们怎么会在这儿的，我心一沉，缓缓的抬头，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远远的望着我，眼神如水，暗藏波涛，已经看不出里面隐含着什么……

　　程楚……我愣住，喉咙里像卡住什么一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一瞬间全部涌在眼眶里，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曾经想过千万个与他相见时的情形，但真正见到他时，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四周静得能听到树叶微响，轻风拂过，程楚缓缓的走过来，离我几步远时停住，静静的看着我，

　　“还好吗……”程楚低声说道，
　　“好，很好……”我也恢复了常态，神情缓和，不似刚才的惊讶，

　　程楚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冲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对不起。”半晌，程楚开口，

　　我笑着轻轻摇头，“如果你是为了这三个字而来，那我告诉你，没关系，好了，你可以走了。”
　　眼睛酸的厉害，眼泪就要流出来，我急忙转过身，强忍住泪水，镇定的迈步回房，心里却如刀割一般痛得锥心，

　　“苏苏……”程楚拉住我，“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我挣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说，“你能告诉我什么？”
　　“当日我们初回盱台时，项梁便知道了你的行踪，这个人是谁我一直没有找到，项梁知道后质问我信你还是信他，如果信他就杀了你，如果信你就杀了他，我……选择信他……用火是唯一有机会救你的方法，这也是我唯一的一个条件，项梁答应了，后来的事，张良该是已经告诉你了……”

　　程楚话音刚落，我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身形摇摇欲坠，我急忙扶住门棱，心里揪成一团，我恨恨的看着程楚，他竟然说的出口，
　　程楚默默的看着我，眼神落寂苍凉，“苏苏……”
　　“你别叫我的名字！”我喊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信项梁，真可笑，你竟然信他，然后来杀我，你竟然做得出！程楚，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说到最后，我已经泣不成声，心里长久以来压抑的痛苦在此时全部爆发出来，原本以为这事情的背后定有程楚的苦衷，等了这么久，我一直期盼能有个答案，却万万没有想到，是如此的结果，我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倚住门框缓缓的蹲到地上，天塌的感觉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崩溃，我像个傻子一样哭着笑着，泪水流进嘴里，格外的苦涩，还带着嘲讽的意味，我是个可笑的人啊，最最信任的人也终于离我而去，我的世界还剩下什么，已经空空如也……

　　哭累了，眼泪也哭干了，我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一只颤抖的手抚在我的肩膀上，程楚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苏苏……”
　　“为什么……你为什么宁愿我死也不愿意带我离开，我想不透……”

　　身旁许久没有声响，等我的心沉到要放弃时，程楚缓缓开口，
　　“苏苏……我要这天下……”
　　我一震，木然的抬头，看着程楚，他的脸色有些灰暗却异常的决然，语气坚定甚至有些阴狠，看着他的脸，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所有的那些无头绪的事情在这一瞬间都被一根线完整的联系在了一起，
　　我是真没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楚已经想要这个天下，天下……
　　“那你要放火要我死也是为了这个？”
　　程楚面色一紧，咬住嘴唇，半天，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我决定找项梁算帐的那一刻起，当我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这条路上时，我却渐渐被它吸引，我喜欢金戈铁马的日子，喜欢睥睨天下的霸业，战场这个东西是很容易让人陷进去，我也不例外，或许是曾经的遗憾，我在这纷嚣的乱世中却觉得活得格外昂扬，每日的刀光剑影让我分为迷恋，我很想用自己的力量领导着自己的军队投入到这争夺天下的战场中去，很想，虽然项梁对我有负在先，但我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对抗各路兵马，只能靠他，我埋下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兢兢业业，只为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永不翻身，却可以让我一展抱负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到来之前却发生让我始料未及的事……”

　　我缓缓的站起来，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个始料未及的事就是项梁意外知道我的行踪，为了不阻碍你的宏图大业，不动摇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你选择让我去死，纵然一个不小心我就会彻底完蛋，你也不在乎，也从未想过放弃你眼下的一切去救我，若张良能救出我自然最好，若救不出也只能怪我自己倒霉，而你，却依然是你的大将军，手握兵权，叱咤风云，逐路天下，与这些东西比起来，区区一个我自然是无足轻重，是吗？”

　　程楚脸色苍白，我每说一句话他就微颤一次，脸色也越发苍白，边听我说边木然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苏苏，你在我心里最重要，没人比得过你！”程楚抓住我的肩膀，深切的说道，“真的……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只是，天意让我来到这里，我不想白白的度过，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博一次，人这辈子，能有几次俯视天下的机遇呢，我不想错过，但是……我也不想错过你……”

　　我凄然一笑，“可惜，在天下面前，任何人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而我对你来说也仅仅是个人而已，程楚，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变成今天的你，从来没有。”

　　“苏苏，我……”
　　“算了，我很乱，我想静一静。”我轻轻的摇摇头，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绪，转身回到房间，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件事，想了想，我问道，“项梁的死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吧。”
　　程楚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说道：“不管如何，他已经死了，人死债消，就算他以前欠了我，如今一切已经完结，你想得到的远比项梁想得到的多，世事难料，以后的日子，你好自为之……”

　　门轻轻的关上，关住了程楚也关住了我自己，我虚脱一般的滑坐在地，刚才强撑的身体现在没有了任何力气，头痛得很，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软软的倒在地上，我轻轻的笑了笑，老天，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