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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章(2) ...


  •   萧缜回来后,蕙心很激动,以为连日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当口。她坚信萧缜回府的第一件事会是安慰她,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萧缜不但没有去看她,还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谁都不见。

      蕙心不敢相信,又使出了她的杀手锏——扮柔弱,装可怜。日日跑到萧缜的书房外站岗,期盼萧缜能像从前一样耐心缱绻,温柔呵护。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书房的门都没开启过,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即便她被太阳晒到昏厥,萧缜都只是面无表情地让下人送她回去,铁了心不再见她。

      秦漫已经走了,我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但有些事情,萧缜必须知道。

      我走到书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蕙心,此刻的她一脸落寞和疲惫之色,从前的嚣张跋扈和蛮横骄纵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也看到了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和窘迫,迅速低头,我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地走到房门口,抬手叩门。

      “滚!别来烦我!”一声暴喝伴随着茶杯落地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我愣住,叩门的动作僵了僵,回神后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是我,花洛。”

      门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萧缜声音暗哑,“进来吧。”

      蕙心一脸愕然,似乎不相信萧缜宁愿见一个外人也不愿见她的事实,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极不厚道地笑了。

      萧缜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憔悴,书桌上也是杂乱无章,墨汁溅的到处都是。我有些惊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头也没抬,“花洛姑娘,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他“嗯”了一声,我顿了顿,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他终于抬头,等着我的下文。

      “你记不记得你十四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小姑娘,她还救了你一命?”

      他十分震惊他童年最深的记忆会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口中道出,我没有理会他的惊疑,继续道:“从那时起,你就发誓要变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她,而不是被她保护,对不对?”

      他眼眶微红,点头道:“没错。我自幼体弱,父亲将我送去山中,跟随一个世外高人习武,强身健体。我在山中一住就是十年,本想着学成归来侍奉双亲,却不想山中平静,外头已天翻地覆。萧家满门忠烈一夕覆灭,我因从小离家,没在处斩的名单中,侥幸逃过一劫。但秦霍调查到萧家还有余脉存活,为绝后患,决心斩草除根,便派出十多个武林高手来追杀我,我有如丧家之犬,四处逃亡。”

      萧缜第一次在我面前袒露过去,我十分惊讶,安静地聆听着。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躲进那辆马车。我对人性早已绝望,即便她把我交出去也无可厚非,但她没有那么做,而是想方设法地替我隐瞒。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却愿意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撒谎。我那时候就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单纯的小姑娘?见到她因为搬弄我的身体鼻翼冒汗,我的心第一次产生了悸动的感觉,因为她,我觉得人生不再黑暗,她就是我前行道路上的一座灯塔。当她固执地把手中玉佩和盘缠交给我,嘱咐我一定要去看大夫时,我的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无助和懦弱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绝处逢生的喜悦和昂扬斗志。她让我伤好后带着玉佩去找她,我没有赴约,不是不想去,只是想等到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再站到她身边,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那么善良美好,我惟有变得同样好,甚至更好,才有资格拥有她。”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对幼年时的那段经历如此珍视,念念不忘,但也因为如此,后来的故事才会急转直下,发展的那么极端。

      “又过了七年,我终于成了楚国最富盛名的少年将军,终于有能力去找她了,我却惊觉已经找不到她了。时过境迁,她或许早已嫁作他妇,怎还会坚守着儿时的一个戏言,在原地等我呢?”

      “所以,你就决定抛却这段过往,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正好秦漫倒贴上来,你就将计就计,利用她对你的一往情深来复仇?”

      “不是的!”他有些激动,“最初知道阿漫的心思,我很不屑,加之她的身份,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我本能地排斥和她接触,对她冷言冷语,好让她知难而退,可她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挖空心思地来讨好我,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强行闯入我的生活,我突然发现,她和我十四岁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很像,都一样的倔强,我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融化。我想,如果我和她的身份不是对立的,我们应该能生活的很幸福,但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假设。报仇之事迫在眉睫,我不想让她受牵连,而保护她的方式只有让她脱离秦家人的身份,成为我萧缜的夫人。所以我向她提亲,不是因为想要利用她,只是因为爱和想要保护她。但那时的我自尊心太强,对自己爱上仇人之女的行为很不齿,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反常的举动只是为了替复仇寻找一条更加方便快捷的路。”

      “其实秦霍的罪证我早已了如指掌,何曾需要把阿漫当成踏板?但强烈的自尊心和对家族的负疚感让我不敢直面自己的真心,只能不停地自欺欺人。”

      我心中感慨万千,对萧缜不再像从前那么反感,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话说的真没错。

      “在你心中,面子和仇恨永远比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来的重要,你甚至可以为了半块玉佩娶一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却不愿意为了阿漫数十年如一日的真心相待暂时抛却你那可笑的尊严和仇恨。”

      他蹙眉不语,我知道时机已经成熟,遂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说你对昔年救你的那个小姑娘念念不忘,其实你早就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不然怎会见面不识,还把她当成仇人呢?”

      萧缜陷入了极大的惊恐之中,“你说什么?!”

      我冷冷道:“你仅凭半块玉佩就认定蕙心是你的救命恩人,却忽略了东西可以遗失,人的样貌可以改变,但同一个人的性格决不可能前后迥异,完全相反这一事实。”

      “你知道吗?真正将你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不是你的欺骗利用,而是你为了蕙心,对她的一再伤害?”

      我清楚地记得秦漫万里迢迢奔赴疆场寻找他时,他搂着蕙心笑得一脸讽刺,毫不留情地宣誓“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蕙心一人”,阿漫的表情有多受伤。我就是要让他意识到他这句话有多么可笑,所以我的语气极尽嘲讽,“蕙心不过靠着半块捡来的玉佩,就轻而易举地登堂入室,可怜阿漫把真心和性命都搭进来了,也不过落得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你口口声声地说你爱阿漫,但在她面前,你这份爱还真是微不足道的可笑。”随着我的语气加重一分,他面上的痛苦也增加一分,很好,我就是要让他痛,痛到极致,痛到生不如死,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你收下那幅阿漫用性命换来的《春江月夜图》时,心中有没有一星半点的愧疚呢?你用流言夺去你的亲生儿子无忧性命的同时,见到痛不欲生的阿漫,会不会觉得自己罪无可恕呢?即便到最后一刻,你依然不肯放下你那可笑的尊严,对阿漫解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嘴张了张,想要发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我深呼吸,望了望天,又将视线投回他身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知道阿漫是怎么死的吗?”

      “她本是如此善良单纯的好姑娘,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可以投生到一个好人家,却因为这一世你带给她的伤害,加上她与你的三世情缘,她宁愿放弃转世轮回的机会,许下若不能与你死生不复相见,她宁愿永世不得超生的愿望。”

      他的最后一层漠然也维持不下去了,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一蹶不振。爱到极致是恨,阿漫对他即是如此吧!

      “她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城西的观音庙,言尽于此,从此各安天命,萧将军好自为之。”

      我留下最后一句话,没有再看他的神情,转身踏出了房门。

      从萧缜的书房出来后,我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之前与帝君的隔阂也渐渐模糊。犹豫片刻,便决定去找帝君,商量下一步的行程。

      但走到帝君的房门口,我又犹豫了,明明只有一门之隔,我却觉得相隔千山万水。

      一路以来,帝君都对我很好,即便这些好只是出于他的职责和让青绫公主吃醋。若是换成旁人主动示好,我定会欣然接受,可他是帝君,是我三万年来第一个爱上,如今又决定忘却的人,若我贪恋这短暂的温暖,迎接我的将是得而复失的心伤,我不能再放任自己沉迷下去了。与帝君的小矛盾正式为我敲响了警钟,自幼阿娘便教导我,强扭的瓜不甜,是时候放手了。

      我不再犹豫,“笃笃”地叩门,心也随之七上八下,毫无规律地跳动着。敲了半晌,都没人应门,我有些奇怪,试探性地推了推门,却发现门并未落锁。

      我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环顾四周,边走边唤“帝君”,回应我的只有一室幽静,我回到桌边坐下,房内的一切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一点人为的痕迹都没有,种种迹象无不显示着一个信息:帝君已经离开了。

      我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掌,火辣辣地疼,刚才的犹豫和挣扎多余的可笑。我的心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将我的坚强一寸一寸蚕食殆尽,只余麻木和空洞的疼。

      我还纠结着如何同帝君道出分道扬镳的想法,帝君早已先我一步,不告而别。不可置信和失魂落魄两种情绪的联合侵袭下,我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伏在桌上默默低泣。

      花洛,你在难过些什么?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你想要忘记帝君,却又舍不得,帝君帮你做了决定。抑或,你是在气帝君的不告而别,可是你凭什么认为帝君有义务向你道别?就凭你与帝君这一月来的交情?你不是也知道吗,帝君对你的好只是出于职责,你又自作多情,把这种职责当成理所当然了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要那么清醒了,眼泪,或许能减少一点我的悲伤。我想,如果不被人打断,我真有可能哭到天荒地老。

      “小花?”一个熟悉清冽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没有抬头,继续专注地哭泣着,那一定是我的幻觉。

      那个声音没有停止,继续靠近,蓦地,一双宽厚的手抚上我的头,轻轻拍了拍。

      我有些疑惑,泪眼迷蒙地抬头,望着来人,银发青年逆光而立,周身铺满浅淡光华,美到不可思议。我震惊不已,如今幻觉也能做到如此真实了吗?不但音容笑貌能够重现,甚至还能触摸的到。

      “幻影”愣住,语气中多了几分惊慌,“小花,你哭了?该不会是因为找不到我,才躲在这里偷偷哭鼻子吧?”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帝君不是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我急忙背对着他擦了擦眼睛,然后否认道:“没有!是沙子迷了眼睛,我流点泪把它冲出来。”

      他凝眉不语,我不知道我的谎言有没有骗过他,好在他没有追问。我望着帝君,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气息。诚然帝君刚刚离开了,只是为什么会去而复返?莫非是来同我道别的?心中不由闪过一丝雀跃,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帝君,其实你不用同我道别,我能理解你的心意。”

      “道别?道什么别?”

      我的心中涌起一丝酸涩,被我强制性地压了下去,“你不用为了同我道别特地从西海赶回来,我很感念你的恩德。”

      帝君怔愣片刻,沉声道:“我没有去西海。”我有些愕然,帝君没去西海?那会去哪?怔愣间,一个略带温热的东西被塞进我手中。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鼓鼓的纸包,我疑惑地看着帝君,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我打开一看,居然是十几块切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我试探道:“帝君,你刚才就是去买这个了吗?”

      他点点头,语气放柔:“前几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所以今日特地去集市上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算作赔礼,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可好?”

      我受宠若惊,刚才的失落烟消云散,化作嘴边无尽的甜,我只对帝君提过一次喜欢吃桂花糕,帝君就牢牢记住了,说不激动是假的,但转念一想,这也只能证明帝君记性好而已,我不该有非分之想。尽管如此,我还是咧嘴笑开:“我从来就没生过帝君的气,说来也是我安慰人的本事不到家,帝君都不计较了,我又怎敢耿耿于怀呢?”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我边吃桂花糕,边和他商量行程。

      我委婉地提出我可以独行,好让帝君和青绫公主团聚,但我又不能暗示地太明显,否则就会变成明示,帝君如何选择是他的自由,我不能让他觉得他和青绫公主终成眷属是因为我的深明大义。帝君义正言辞地拒绝,说他受人所托就要忠人之事,我笑着让他不用当真,二姐和夜锦是担心过度了。然后他就不耐烦道,如果我再推三阻四就是不支持他的工作,是要受天谴的,我吓得急忙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大义和小命相比,果断还是命更重要,我只能继续把“棒打鸳鸯”的罪名坐实,心中的苦闷和纠结并上对帝君大公无私的尊敬之情与日俱增。

      下一站是秦国。在去秦国的路上,帝君让我先行一步,然后在城郊的十里亭会合。我知道帝君定是有事要办,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从日上中天等到日薄西山,数过蚂蚁搬家,看遍倦鸟归巢,还有过往的商贩成群结队而过。等待的过程纵然无聊,我却从未对帝君的承诺产生半分怀疑,他说会与我会合,就绝不会食言。我第一次感觉到,信任的滋味如此美好,美好到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枯坐傻等也甘之如饴。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亮色渐入云彩,帝君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中。我想要迎上去,却发现太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身子已然僵硬,只得傻坐在那等帝君靠近。

      “小花,走吧。”帝君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大喊一声,迎上帝君疑问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坐太久了,脚麻了。”

      帝君无奈一笑,伸手将我拉起,带我腾云离去。

      其实,等待也不是那么难熬嘛,至少,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牵帝君手的理由,我侧头望着帝君完美的侧脸,第一次生出一种大无畏的洒脱。即便下一秒就要跌入万丈深渊,此刻我也要尽情享受这种飞翔的感觉。

      “小花,我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帝君醇厚的声音被风带入我耳中。

      我的脑中像塞了团棉花似的,轻飘飘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点头。

      “秦漫走后没多久,萧缜的死讯也传来,家中妻室想要悬梁自尽,被下人拦下,寻死未果,就此疯癫,日日念叨着‘他爱的是我’‘我赢了’之类的话。楚庄王唏嘘不已,追封萧缜为一等镇国公,风光厚葬,有人透露,萧缜最后出现的一个地方是城西观音庙,但奇怪的是,楚庄王翻遍整个王都,都没能找到萧缜的尸首,厚葬之事只能不了了之,徒以一个衣冠冢代替。”

      “你一定知道萧缜的尸首在哪,对吧?”我定定地望着帝君。

      帝君勾唇一笑,“不错,他们翻遍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却忽略了地底,萧缜的尸体就躺在秦漫的棺椁中。”

      我脑中轰隆一声,颤抖着双手将生死簿翻至萧缜那一页,原本描绘的锦绣前程已被寥寥数语所取代:荀川萧氏,自杀而亡,今打入孽镜地狱,受万箭穿心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我沉默地合上书页,望着远处的天空,轻声低喃:“阿漫,他是怎样爱着你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漫的故事终于讲完了,谢谢一直对茉茉不离不弃的妹纸们,抱住MUA~~~
    明天赠送萧童鞋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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