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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萧缜番外(上) ...


  •   萧缜自小生在武将世家,作为萧家唯一的儿子,所受恩宠自是不言而喻。

      也许天赋异禀,或是血脉传承,不同于其他孩子,萧缜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如何喊“爹娘”,而是“上阵杀敌”。虎父无犬子,萧氏夫妇又惊又喜,惊的是儿子小小年纪便身怀雄心壮志,喜的是萧家精忠报国的拳拳之心得以传承。

      但天有不测风云,四岁时,一直健壮如牛的萧缜因为一次风寒,性命垂危,萧氏夫妇聘请无数名医前来诊治,结果都是摇头叹息。萧氏夫妇老泪纵横,不忍萧氏香火就此断送。后一个长门僧路遇萧府,替萧缜算了一卦,预言萧缜命带煞气,与萧氏夫妇八字犯冲,若要平安长大,只能送去僻静清幽之处抚养,消磨煞气,期间不得相见,十年后方可归来。

      萧氏夫妇百感交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送走就等于失去天伦之乐,可若强行留下,依那长门僧所言,萧缜说不定活不过今晚。几番权衡之下,夫妇俩只得忍痛将萧缜送去一个世外高人门下代为抚养。

      萧缜在山中一住就是十年,陪伴他的只有鸟兽虫鱼和不苟言笑的师父,对父母的印象也停留在四岁时。师父虽严厉,闲暇时还是会给他讲他父亲破阵杀敌的英勇不屈。年幼的萧缜在师父的只言片语中,对父亲的崇拜之情由一颗种子,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所谓的那位世外高人,早前是名动东陆大地的谋士,后厌倦了官场的波诡云谲,才到山中隐居。从他身上,萧缜不仅学到了武将应有的矫健身手,还拥有了神机妙算的聪明才智。

      十年之约期满,萧缜如同每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准备下山大展宏图。生活就像一个不速之客,总在不经意间给你最大程度的震惊,不是惊喜,就是惊悲。很不幸,萧缜得到的是后者。他以为终于得以见到仰慕已久的父亲,尽一份迟到已久的孝心,却不想得到的却是萧氏一族勾结敌国,满门抄斩的噩耗。

      跟随师父长久以来形成的敏锐洞察力,让他觉得事有蹊跷,且不论萧氏一族满门忠烈,不屑做这通敌叛国之事,凭萧将军武将的头脑,也绝对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盗取情报,卖给敌国,一切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后经过暗中调查,一切皆如他猜测的那般,是当朝丞相秦霍一手遮天的结果。

      秦霍也不是吃素的,调查到了萧氏还有余脉存活,布下天罗地网捉拿萧缜,杀无赦。纵然萧缜学到的本事再多,也敌不过权势滔天的丞相。他想,如果不幸身亡,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必不让秦霍好过。若能逃出生天,穷尽此生,也必让秦霍裂碎每一寸皮肤,菹醢而死。

      伴随着这一个信念,萧缜坚持躲过了秦霍地毯式的追杀,躲到路中行驶的一辆马车中。马车中的小女孩有一双灵动的眼,他以为她必定会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可在他的眼神示意后,小女孩安静地闭嘴了,还好奇地打量着他,丝毫没有惧意。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萧缜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有一丝松懈,相比于外界的纷乱血腥,这里竟安详地恍若世外桃源。

      再平和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血腥还是将这个世外桃源污染了,他想,如果这个小姑娘将他交出去的话,他就拿她当人质,溺水之人总希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这根稻草是否足够承载他的重量,他总还是想要试试看。以那些杀手的冷血程度,杀人就像杀鸡一样容易,他们才不会管是杀一只鸡还是两只鸡。

      好在小姑娘没让他有挟持她的机会,在他做出反应前,小姑娘焦急地掀开地板,让他躲到夹层里,她关心的不是会不会被他连累,而是他在密不透风的夹层里会不会难受。饶是他再心智成熟,也不知所措了。他不知她是天真无邪,分辨不出其中的利害,还是单纯善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无论出于哪种原因,他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遂觉十分窘迫。好在木板一盖上,阻隔了她的所有视线,她不会看到他赤红的脸。

      当杀手的脚踏上木板,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更别提直面敌人的她。当听到她恐惧的哭声,他心中生出无限愧疚,好几次,他都想破板而出,与那些为难她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好在小姑娘在他行动前将那些多疑冷酷的杀手请了出去,他才得以侥幸逃脱。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后,他想出言安慰,却发现她一脸轻松,与刚才的那个怯弱的小姑娘判若两人。他再一次迷茫了,是他久居山中,远离人群太久,不知道现在的人都很善于伪装,还是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同他一样早熟?

      他的警惕重新流回血液,冷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一脸理所当然道:“救人还需要理由吗?”

      他望着她天真的侧脸,微微一愣,不自在道:“你没听他们说吗?我是通缉犯,人人都想杀我,你就不怕我吗?”

      秦漫摇头,甜甜笑道:“你说你不会伤害我,就不是坏人,我相信你。”

      他不禁哑然失笑,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是非曲直如此简单,人人喊打喊杀的通缉犯不一定是坏人,伤害她的才是坏人,可他是否应该告诉她,他也萌生过伤害她的念头呢?

      他决定守口如瓶。

      马车停下,他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救命恩人姓甚名谁,不过一个寻常问句,就让那个中年车夫一脸警惕,他摸鼻苦笑,果然其他人还是清醒的,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不会对他心生防备了。

      他想,罢了,能不能平安见到明日的太阳升起还是个未知之数,还谈什么报答,或许他不拖累她,就是最好的报答了。今日一别,就此天涯吧!

      孰料她又做出一个惊人之举,执意将玉佩摔成两半作为信物,还嘱咐他一定要去看大夫,伤好后就拿着玉佩去找她。他震惊地无以复加,小姑娘眨了眨眼,就跑走了。手中玉佩似烙铁般灼热,他明白一诺千金的道理,他想,他决不能食言。

      师父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送到秦霍面前,终于让秦霍相信萧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在他坚持不懈的追杀中荡然无存。

      此后,即便前路再凶险,只要握着这半块玉佩,他也能咬牙挺过。他从普通兵士做起,历经七年,终于爬到了高层将领的位置。他不肯更换姓名,执意用“萧缜”这个名字在仕途中摸爬滚打。

      秦霍老奸巨猾,必然对他产生过怀疑,但那具尸体是闻名遐迩的东陆谋士送来的,又是他亲自挫骨扬灰的,他犯不着为了一个人人唾弃的余孽自毁半生清誉。加之此萧缜和老的萧将军性格迥异,除去同姓“萧”之外,无半点共同之处,最重要的是,秦霍自负半生,不相信有人能从他手下逃出生天,于是,他便高枕无忧地认为萧缜真的只是和那个被他杀死的少年同名而已。

      萧缜一面搜集秦霍的罪证,一面拉拢人心。在此期间,他也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小姑娘,从前年少无知,以为只要有缘分,即便相隔千山万水也终能相见,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信物。长大后,才发现缘分可遇而不可求,他翻遍了整个楚国,都没能见到一个手持相同玉佩的小姑娘出现。

      渐渐地,他不再刻意寻找,专心筹划复仇之事。

      那日春光溶溶,他正在茶馆喝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便知又是王都里每日都会上演的强抢民女的戏码。他不予理会,一面听说书先生絮叨,一面品茶。

      他不是什么善人,自然不会热衷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在他眼里,那还没有听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吵架来的有趣。可当他看到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毫不畏惧地见义勇为时,他的兴趣又被勾起来了。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女子使出浑身解数,一人单挑五个手臂比她大腿还粗的彪形大汉。

      他也不知道为何在看到女子落入下风之时,他的心中会生出一股无名怒火,随即身形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替她摆平了余下的两个大汉。

      瞥了一眼一脸震惊的女子,有一瞬间,他将她认作了七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随即又自嘲一笑,他定是魔怔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勾起他的回忆。那个小姑娘救他时虽还年幼,却隐约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脸上也没有这么大一块红斑,他居然能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系起来,不是思念过度又是什么呢?

      这种魔怔持续到他对女子冷冷吐出的一句话,他说:“不自量力,保护别人之前先得掂掂是否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愣住了,他一向自诩冷静自持,如今趟进这趟浑水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居然还会一反常态地对一个陌生人出言忠告?!

      未及多想,他就转身离开,女子在他身后大叫,“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好笑,萍水相逢罢了,何必追问姓名。事实证明,一旦被浑水沾身,想要洗净完全是不可能之事。那个女子将萍水相逢变成了日日偶遇,除了在府中,王都各处都可见她灿烂的笑脸,渐渐地,他悲哀地发现,连他家中这片净土也被占据。

      他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本能地排斥与她接触,但她浑身有挫不完的勇气,无论他如何冷眼相待,她难过之后又是雨过天晴。他利用蕙心来逼迫她退缩,事实证明,她对于这个比她貌美的女子十分介意,但并不能就此打消她的念头。他无语凝噎,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既然她的脸皮比一般人厚,那他的招数也得比对待一般人时高明些。

      那时候,他不知道,秦漫不是脸皮厚,只是舍不得放手。她宁愿忍受噬心之痛,也不想历经相思之苦。

      他相信她一定会知难而退,但她没有,受挫之后换来的是更加昂扬的斗志和饱满的热情。他惊恐地发现,她比战场上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可怕,更加令他惊恐的是,他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一旦这个习惯失去了寄托物,铺天盖地的都是空虚。当她来向他道别时,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活在她的阴影下了,他真想放鞭炮来庆祝。可当她真正离开后,她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浮现在他的眼前,做事情也开始魂不守舍起来,一向一丝不苟的他竟也会犯一些低级错误,好在没有铸成大错。

      他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时的不习惯而已,过几天,过几天就会好转。可几天扩展到几个月,这种反常不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他生出一个想法,他会不会是喜欢上她了?这个想法刚一萌芽,就被他狠狠地扼杀在摇篮里,不可能的,别说她是仇人之女,即便她家世清白,他也不能喜欢她,他的心中只有那个救他的小姑娘一人而已,他怎么能爱上别人呢?即便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不愿意将爱分给其他人。

      这种反常一直持续到她游玩归来,他想,既然逃不开,那就安心忍受吧,只是不能越过朋友的界限。他一向恩怨分明,对秦霍的恨并没有转移到秦漫身上。

      后来的潼关战役,区区小国根本不足为惧,他是故意让自己被那些死士所伤,连伤口的位置他都计算好了,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无性命之虞。只有这样,才能打消秦霍那老狐狸的疑虑。

      他计划好了一切,这将是他扳倒秦霍的最佳时机。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他漏算了一个最不稳定的因素——秦漫。当他从自己设置的陷阱中醒来时,望见床边的秦漫,他彻底懵了。他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动摇了,他心中产生了很多顾虑。他想,如果秦漫知道是他将秦霍推入深渊的,会不会恨他?她还会不会像此刻这样对他一往情深?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这么做会不会让秦漫受牵连?

      他恨秦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以慰父母在天之灵,但他不想伤害秦漫。他就这么犹豫着,秦漫却醒了,她欣喜若狂的表情替他做出了选择,无论如何他都避免不了伤害她,但他愿意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

      他向她提亲,她眼中的惊喜不言而喻,但是她却拒绝了,他震惊不已,她却说:“我是个丑姑娘,你们男人不都喜欢美人吗?”

      那一刻,他又好气又心疼,他愿意给她一个承诺,即便没有千金重,他也愿意,并且他知道她不会怀疑。

      大婚那天,蕙心脸上的哀伤触目惊心,他并没有生出半分怜惜之情,诚然,她比秦漫美貌的多,但那又如何呢?不爱就是不爱。可当他无意间看到蕙心腰间的那半块玉佩时,他震惊了。他一直苦心寻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可他却要当着她的面迎娶其他女子,他给阿漫的承诺也有了裂痕。他原本打算用对阿漫一生一世的好来弥补她的丧父之痛,可他现在连这个都做不到了,他发誓要娶的人回来了,可阿漫呢?只能选择辜负了。

      新婚之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掀开她的盖头。当那张绝色倾城的脸映入眼帘时,他愣住了,这还是他的阿漫吗?可他仔细看了,除了原先的那块红斑消失了,五官一如从前的精致。他自嘲一笑,他还担心自己的欺骗会伤害到她,原来说谎的人不只他一个。他扔下盖头就走了,尽管知道阿漫会伤心,但是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他尽可能避免一切与她独处的机会,日日宿在书房。对于他的疏离,阿漫虽然失落,却没有怨怼。她就是如此,即便再伤心,面上都是笑着的。也正因为这样,他渐渐忘记了她也是会伤心的。

      他的冷漠疏离一直持续到新婚的半月之后,当他醒来后,发现身处阿漫房中,他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他故作镇定地质问她,他明显感觉到她的表情很受伤,但他极力忽视。他期待着她说“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当她真正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中没来由地涌上一阵失落。都道酒后乱性,可即便他喝醉了,也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看来他们之间注定无缘呢!

      复仇之事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争取到了带兵出战的机会,可以就此远离这场权利斗争,给自己一个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当秦漫的求助信飘过半个楚国,到达他手中时,他迎着黄沙漫天,矗立良久,于理,他不能帮忙,可他不帮忙,就意味着告诉阿漫这场阴谋是他策划的。

      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从日出一直到月上中天,他都没有回营帐,直到副将前来寻他,他才收回思绪,慢慢回营。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袖手旁观,既然注定是要辜负阿漫的,就让她恨得纯粹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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