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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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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府在邯郸城南,府邸隐于一大片湖面之后,灰墙黑瓦,低调而大气。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不是普通的商人之家,用白话文说,姚谦肯定是个儒商。我的住所在姚府的最后面的一重院落,三间正房,三间偏房,一处二层高的塔楼。侍人说是母亲的旧居,外王父只有一女,母亲出嫁之后,他仍使人日日打扫,所以时隔多年,房间依然保留着旧时的模样。
 
 案几上绘有兽背的铜镜,漆盒里的脂粉,还有几摞简册都带着母亲的味道。我在心里细细描绘母亲在此生活的情景,一笑一颦,生动异常,似乎她并未远离,只是去了某个地方罢了。
 
 想想自己亦是如此,那些亲人在我故去以后,肯定也会有诸多想念,而我只是在另外一个时空,与他们平行着生活罢了。所以,我不能沉浸在母亲离开的痛苦中,我要把母亲幼时的生活再重来一遍。
 
 除了我从王宫带过来的乳母涂与侍人乌,外王父又给我新增了两名侍人,一个叫孟,一个叫戚。戚的年岁较长,我很喜欢与她一起,她会讲很多很多志怪故事,与我以前从《山海经》里看过的有很大不同。比如说九尾狐生来美艳无比,会在三月月圆之夜聚众相会,到时候凡人拿桃枝蘸酒于子时站在城外三里的西阳坡,九尾狐便会闻酒香踏歌而来,亦幻亦真,凡人沉醉其中,待醒来,自觉是一个时辰左右,实际上却过了一年,这就是所谓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吧。
 
 侍人戚的声音很动听,她会一边讲一边用手轻拍我的背,夏日炎炎,而我经常就在她的蒲扇之下,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外王父家的饮食也好,没有王宫那么多规矩,想吃什么说一声便可,有钱就是好办事儿。有一年隆冬,我突然想吃桂花酒酿。酒在这个时候还是稀罕之物,因为生产力不高,粮食的产量很少,连温饱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拿来酿酒。外王父家即使是大富之家,但酒也是奢侈之品,况且快到年关,酒要留着过年的时候招待宾客。但我感慨了一句:“好想烤着炭火吃桂花酒酿啊。”
 
 堂下众人皆问我酒酿是什么,我说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有酒有米有桂花有鸡蛋。结果待我一觉醒来,发现案上有一簋,簋中有一种奇特的食物,透明的液体中浮着米粒和桂花,底下居然还有个应该是刚剥了壳的鸡蛋。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睡觉前提到的桂花酒酿啊。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叫你多嘴,叫你馋……
 
 除了吃喝,外祖父还让一些富家女来陪我,教我一些针线女红,还有其他一些女孩子该懂的知识。其中有一女叫裴珠,与我很是投缘,她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与我一起玩耍。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要到花园里去捕蝉,她居然二话没说,提起裙子跟我就走了。我着侍人去桃树上取桃胶,再缚在竹竿上,扛上就出发。这个时候胡服还没有流行,我们俩拖着曳地的长裙,一人肩头扛着一根竹竿,堂而皇之的开始了捕蝉大业。
 
 捕到兴起,我把裙子打成结扎在腰间,裴珠亦是差不多模样,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溚溚的落在额间。我说阿珠你看那棵桑树上的桑椹熟透了,你想不想吃?阿珠咽咽口水说想。我说那你等着啊,我爬上去给你摘。她摇头说不行啊,明月,被侍人发现,告到大人那里,我们会受罚。我笑着挥挥手说,放心吧,我悄悄的,不会被人发现的。我边说边使劲的往树上蹭,可腿脚的力气根本就不够用,阿珠说,别爬了,我们想吃让侍人去摘,我把头摇成拨浪鼓的模样说:“那怎么行,自己劳动的果实才最鲜美啊。”
 
 阿珠说不过我,只好站在树下给我当垫背顺便望风。
 
 在暑气最重的中午,赵明月——堂堂一国公女,乘着诸人不备,借着阿珠的膝盖,爬上了最近一处树丫。还好树不高,还好我不恐高。
 
 桑树看起来有十几年的树龄,树叶茂密的遮天敝日,我一鼓作气又往上爬了一截,顺势坐在一个看似牢固的枝丫上,伸手摘了几颗桑果放在嘴里,果实丰满的汁液立刻盈满口腔,香气四溢,酸酸甜甜的真好吃。我又摘了一些用巾帕包上扔给在树下望眼欲穿的阿珠,虽然她之前极力反对我爬树,但拿到桑果也吃的不亦乐乎。我说阿珠,你出门玩过吗?阿珠摇摇头,我说我也没有。
 
 我扶着树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阿珠在下面发出一声尖叫。我竭力抬首看去,视线刚好越过高高的院墙,墙外是阡陌纵横的田野,金灿灿的一大片麦田,间或有三三两两耕作的农人,不远处的有青山,山下有红花绿树,山顶有大朵大朵的白云缭绕。我突然想起秦观的《行香子》,便随口念了出来:“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好一个燕儿舞,蝶儿忙。”树下突然传来一男孩的声音。
 
 我连忙朝树下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珠身边多了一个人,跟我差不多年纪,他一边从阿珠手上拿桑果吃,一边拿眼瞟我。我从高处向下看去,他看起来还没有阿珠高呢,不足为俱。我说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女眷私人花园。他举目环视一周说:“这里也没有写不能进,再说我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侍人拦着啊。”我想起,刚才为了方便我与阿珠疯玩,把侍人都支走了。
 
 他抬头看看我说,再摘点桑果下来,许久未吃,殊不知如此美味。
 
 要吃自己上来摘,我凭什么要摘给你吃?
 
 凭什么?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我,有片刻停顿。不知为什么,就被他那么的看了一眼,我突然心生寒意,这个男孩是谁,为什么他的目光中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心计?
 
 凭我可以把阿珠带走,让你待在树上下不来,又或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给晃下来?
 
 我又随手塞了几个桑果放进嘴巴里,懒懒的问:“阿珠,你认识他吗?”
 
 阿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男孩子,似乎有点害怕的说:“见过一两面,他父亲偶尔带他去我家里。”
 
 哦,既然能与裴家相予,且能进出姚府,不是世家公子,便是富人少爷,不是坏人就好。我不理他,继续举目远眺,碧水青山,这个季节,纸鸢已是不能放了,也许可以去钓鱼……我正在扶枝遐想,突然脚下开始摇晃,我一看,呔,没想到那小子居然真的开始晃起桑树来,我紧紧的抱住最粗的一根枝丫,他边晃边笑,桑果夹着落叶纷纷落下,有的打在地上,有的打在他和阿珠的头上,甚至还有几颗掉到他张开狂笑的大嘴巴里。我说你别晃了,你再晃我就喊人了。他根本不怕我的威胁,继续使劲的晃,渐渐我觉得抱着枝丫的两手开始打滑,只好喊他快住手。一阵混乱中,我看到阿珠过去扯他的袖子,然后,然后我啪的从树上掉了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需百日。”
 
 俗话又说:“宁与君子为敌,不与小人为伍。”
 
 前一句是巫医说的,后一句是我对自己说的。
 
 养伤期间,王母曾派人来接我回王宫,说是母亲居住的宫室需要修葺,有些旧物希我到场处理。外王父答复说因其照料不周,公女摔伤,故不能回宫,之于故人旧物,由国君王母斟酌处理。照料公女疏忽之罪,待公女伤好之日,自会登门请罚。
 
 又过了半月余,父王派人传来消息说珮瑜的嫁期已定,扶乩秋后九月十五为吉日,妆奁已备齐,侄娣允为妾媵,看到这里,我方定下心来。祸兮福所倚,因祸得福说的就是我现在的情况吧,因为摔伤,我不用与珮瑜共嫁一夫,不用嫁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当妾媵。照这么算了,我倒要感谢那个把我从树上摇下来的那小子了。
 
 说到那个不知礼数的毛头小子,我的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把我摇下来以后吓的就像兔子一样跑的不见踪影。我问阿珠他是何方神圣,叫什么名字,结果阿珠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他是秦国人,父亲好似是秦国送过来的质子。我啊的了声,赵异人?原来那小子是赵异人之子。我想到那赵异人看我母女的神情,想着,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罢,看在摔伤破了我一劫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就当是给狗咬了一口吧。
 
 过了两个月,我的伤已好的八.九不离十,但这是在医术极不发达的年代,为了安全,还需要按医嘱在床上躺一月方可。一日,我躺到全身发麻,便趁着侍人戚去给我拿枣泥糕的时候,我想溜出去晃晃,可出门的时候居然碰倒了榻边的一只陶瓶,我想是养伤养久了,手脚都开始变的笨拙了吧。我用脚当扫把,想把碎陶片归在一起,免得待会戚回来戳到脚。踢着踢着,突然觉得这只陶瓶相当眼熟,我拿起较大的一块看了看,是红陶细土,下半截上了白釉,手工拙劣,不似贵重之物。瓶底已被摔成几片,我从碎片里把它们翻出来拼在一起,底上果然有手作之人的签名,我凭自己三脚猫的小篆功力仔细看了又看,方才认出那几个字是——中牟梓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