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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双剑篇-草木皆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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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万大军垂头丧气地驻扎在山下,埋锅造饭,无精打采。
监军怒气冲天地鞭打了几个伙夫后,直冲进帅帐,对着盘膝闭目坐在毡床上的将军喝道:“今日大军到时,你为何不下令一鼓作气压上去,碾他个七零八碎?”
被喝的将军也不动气,更不睁眼,盘膝入定的面容如一尊慈悲佛祖,低沉的嗓音平和说道:“当时我军新败,士气大锉,而敌情不明,怎能轻举妄动。”
监军有点脸红,他知道正是自己越权指挥前锋贸然出兵,才招致了这场大败。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求功心切,否则回朝就要担上天大干系,届时就连他那皇后姐姐也救不了他:“败的那是先锋军,我军胜他十倍兵力,如果今天中军赶到战场的时候全线压上,灭了他们轻而易举!”
“我军兵力胜过敌军十倍,这只是兵部的猜测。真实情况如到底何,不探听清楚,不宜妄下定论。”
监军冷笑一声:“什么真实情况如何,说到底你就是想看我身败名裂好独掌大权是吧!告诉你,皇后娘娘可是一直盯着这边。我若出事,你也别想在陛下面前好过!”
闻言,将军一对凤目猛地睁开,原本祥和俊秀的面容染上一层修罗浴血的杀气,凛凛然盯着监军,直盯到他心中发毛不自禁后退几步,将军这才慢慢道:“既然你心急若此,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探看清楚。”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戴上头盔,提起兵器,大步流星走出了营帐。
监军失了推诿责任的对象,顿时没了主意,左右一思,终于也捡了把兵器架上的长刀,急急忙忙跟在了后面。
将军这次出行探营,居然一个从人都没带,一路径直往敌人的地盘里深入。跟在后头的监军直吓出一身冷汗,几次出言阻止都惨遭无视,想一个人回吧又怕形单影孤不安全。终于到了一处山头,将军站定不再健步疾走,只是维持俯瞰的姿势沉默如一座雕像。监军这才吁了口气,气喘如牛地踉跄上来,小眼睛紧张不安地四下里张望,只觉得处处阴影处处埋伏处处不安全。
“对面便是敌方休整埋伏所在。”将军忽然道。他放眼望去,将大片山峦田野收入眼底,恍惚间似乎见到了这片土地不日将流血漂橹、荒骨无数的惨状,心中充满了慈悲不忍,却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监军此刻的胆气已经届临崩溃的边缘,闻言狠狠地抖了抖,畏畏缩缩地道:“这里太太太近了,一个不好就被发、发现,我们还是赶快回回回回吧……”
将军皱了皱眉,看了看对面茂密的丛林,做了个完全相反的决定:“不行,草木遮挡,完全不辨敌踪,我还得再靠近些。监军若不济,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眼看将军雷厉风行就要出发,监军吓得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臂甲,话都被逼得利索了不少:“使不得,使不得!这一不小心你我就是万万劫不复,将军万不可以身犯险!”
将军俊秀的长眉一挑,沉声问:“监军有什么办法?”
监军一对小眼珠滴溜溜转得飞快,心知一个答不好这莽夫就要一头撞进敌营去送死,顺带还把自己连累上。可是他实在没有急中生智的才思,绞尽脑汁只榨出满脑子浆糊,半个点子也没生成。这时,附近的灌木丛一阵可疑地晃动。监军眼光扫过,一个激灵差点大叫出声,哆哆嗦嗦地指着那边,半晌说不出话来。
将军奇怪地顺着监军所指望去,只见一杆浮尘自浓密枝叶后伸出,轻轻往两旁一扫,中分的灌木后就隐约现出一个人来。将军顿时绷直了神经,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再细看去,见出来的是个白衣白发仙风道骨的道士,于是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如果来人是兵丁,不会穿成这样;如果是细作,扮成农夫、樵夫、渔夫什么都好,而道士这种完全没有益处的可疑扮相,大抵也是不会选的。由是观之,这道士多半是路过的了。
而那道士抬眼见这密林之中还藏着两个人,却也是吃惊不小,怔愣后端起浮尘从容打了个道揖,翩翩然旋身就往回走。
“站住!”当着不相干人士,监军目中无人的底气又上来了,毫不礼貌地一把将人喝住,问,“这等两军交战的敏感地带,你一道士鬼鬼祟祟地在这做什么?”
白衣道士摇了摇头停下脚步,回头温言答道:“贫道只是碰巧途经此地。”
“途经?”监军狐疑地打量他半晌,见这道士大大方方无一丝窘迫的样子,心中不由相信了几分。
“这位军爷若无他事,贫道这便告辞了。”道士也看出监军面上的缓和,于是颔首道。
“慢着,你可是从对面过来?”
道士一甩浮尘,点点头说:“自然。”
“那本官问你,对面驻守的大军军容如何、数目如何?”
道士稍稍迟疑了一下,偷眼瞧那监军一副你若不说就将你千刀万剐的样子,于是很服从地答道:“贫道听他们的号子步伐,应当是军容整肃、令行禁止。”
监军无意识地抿了抿嘴,想起自家大军那一整营丢盔弃甲的颓丧样,不禁心中惴惴。
道士接着道:“至于数量,贫道不曾数过。不过听一位将领老远地吹嘘说,但凡此山草木茂密处,皆有其兵士埋伏。贫道就想,哪怕事实并不如许夸张,恐也差不到哪里去。”
监军顺着话意朝对面一看,两片唇瓣止不住地打起了摆子。乖乖!若真是草木茂密处皆有藏人,这规模,怕不有百万人之众!
这时,一阵山风呼啸刮过,对面山头的草木东倒西歪阵阵摇曳,滔天绿浪滚翻,如大军阵列从天而降浩浩荡荡威压面前。监军腿一软,差点没坐倒在地。
“将将、将军,我看我们还还是退兵吧,这仗真真真没法打了!”
将军看了魂不守舍的监军一眼,与那一脸诚恳严肃的道士交换了个不言而喻的眼神,摇摇头踏上归营的道路。监军立刻手忙脚乱地跟上,再也没心思管那道士如何。
入夜,帅帐里一灯如豆。帐外传来整齐有序的收拾集队撤退声,这场不义的侵略战争终于在军中一二号重要人物达成共识的前提下偃旗息鼓,草草落下了帷幕。
盘膝入定如闭眼菩萨的俊秀将军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帐门道:“来了,就进来。”
帐外一声轻笑,紧接着帐门斜挑,走进来个白衣白发的飘逸道士:“好友,我就说这等赖皮小人最不禁吓,偏你就是老实。如今这场流血闹剧已经消弭于无形,好友你要如何谢我?”
“没你的计划,此事的确不易达成。”将军睁开一双慈悲带杀的凤目,慢慢道。明明是夸赞的言辞,道士却觉一股不祥莫名而起,不禁悄悄退后两步。只听将军又道:“为表谢意,我以副手之位虚左以待,怎样?”
道士顿时花惊失色:“好友你这不是谢我,是坑我!”想他方外道士一枚,逍遥天地一野仙,无拘无束何等自在,如何甘愿自缚于军营中。
“你我定计联手欺瞒哄骗于监军,届时东窗事发,也只有我能保得住你。”
若你不去揭穿,哪来的东窗事发!道士暗暗腹诽,瞥了眼将军背后那蠢蠢欲动的随身利器,很明智地没有反驳。
“何况经此一事我才发现,若要保家卫国不为奸人所害,同时又要尽量避免无辜之人的流血牺牲,凭我一人实在力有未逮。”将军定定地直视道士,认真而深沉地道,“我身边不能没有你。”
道士嘴中发苦,他感觉他设计暗坑那监军的事儿,从头至尾就是个大大的圈套,而他自己才是那尾最终被网中的活鱼,偏偏他现在还沦陷在这样一双真诚恳切的眼睛里,无力挣扎,更无力自拔。
“罢了,副手之席愧不敢当,你就赏我个随军法师的职衔好了。”
“法师?你能胜任吗?”
面对将军严肃质询的眼神,白衣道士噎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从此,世间开始流传一个传说。
是曰: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