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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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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迷路了吗?你要去哪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挤到莫澄封面前。那是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白发及腰,只是眸子墨黑。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笑容,几乎是从未消失的;真挚纯净,令人觉得她是发自内心笑的一般,由不得不相信她。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哪?”莫澄封望向她,微微警惕地问道。
“我很熟悉这里的。”她这样说着,声音仍旧欢欣,“我总是在这里玩,也只能在这里玩。妈妈说我不能去外面,因为外面太险恶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里难道就……”莫澄封止口不语。
“我妈妈告诉我,在我满月时,道士说我是一个没有悲伤的孩子,如果过分悲伤而流泪,就会有不可预知的灾难。所以我不能在七岁前生活在陌生的环境里,以免受到刺激。”女孩儿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瞬又问道:“我叫冬心,你叫什么名字?”
莫澄封微微犹豫,本是想说个假名,但总是觉得不该欺骗冬心:毕竟她的遭遇,就好像温尘人人必有的性格缺陷,带给他一种熟稔和慰藉,于是如是说道:“我叫莫澄封。”
“哈!莫成疯?这个名字的意思倒是好玩。说到这,你刚刚是要去哪?要不我帮你?”冬心银铃般笑起,“你的眼眸有点奇怪,但是好清澈,好像雨珠一样纯净。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莫澄封一瞬间目光黯淡下来。“再见。”
是啊,这样的眼睛。怎么办?
“诶,封封,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吧。我觉得第一次看见你,就好亲切呢。”冬心追上了莫澄封的步伐。
去哪里呢?莫澄封踟蹰起来。他本就已是流浪——去哪里,都是可以的吧。
冬心似乎看出了莫澄封处境的困难,“我没有玩伴,好无聊的。你来我家玩吧?”
那怎么行!莫澄封触电般清醒过来:除了流浪,他还是个逋逃客,是随时会被发现的。“不是……我要回家的。我妈妈,在等我呢。”他急急地奔了出去。“封封,你骗人!”冬心声音中有一点俏皮,又有些同情,“你说你妈妈时,声音一下就低了下来。你肯定不是回家吧?”
又被发现了。莫澄封不禁颓然:自己是这么容易被识破吗?这样又该怎么办呢?如果冬心家里有什么人,看出什么破绽,那么如何寻得到机会找到爸爸妈妈的骨玉?
冬心竟又看出了什么,“我家里没有什么人的。我爸爸妈妈去了翠国首都,家里只有翩和哥哥负责照顾我。他对我很好的。他一定很喜欢你!”莫澄封虽还觉得不太对,但顾虑终究散去:“好吧!”
莫澄封刚建立起来的,对他人的警惕就这样被眼前的女孩儿瓦解了。他总是硬不下心;也许,自内心深处,他到底还是不愿意背弃自己原本面目的。
其实这正是一个极大的漏洞:家中只一个人,又要保护冬心,必然要有极高的修为的。不过倒霉了一些日子,这一次莫澄封运气不错;他碰到的,是一个百分百正直的卦者。
冬心的家,漂亮得是莫澄封从未见过的:极大的一幢房子,周围是簇簇花草,郁郁葱葱。冬心介绍道:“我家里头倒没什么新奇,但外面的院子却很漂亮呢。因为我是坤艮双卦者——据说是前无古人的,所以小时候妈妈便让我在这里玩,说是要与这些多接触,增进与土地的感情。可是我想,这些不会说话的植物,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了目的,他们会伤心的吧?爸爸说与他们有了感情,今后土地的力量就能为我所用。可是力量有什么用呢?我只是喜欢树叶的清香,喜欢大地的厚重,就像喜欢爸爸妈妈一样。可是,他们好久都没有回来了。”
“爸爸,妈妈?”莫澄封低低重复着冬心的话,“呵……那回不来的,怎么办?”
“他们会藏在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见证你的成长。”一个声音这样说道,“你要知道你为了你的父母存在,而你的父母,亦是为了你而存在的。只要你在,就有他们在。”
莫澄封一愣,甩了甩模糊自己视线的水花,便看见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孩,对着他柔和地笑着。不过未等他细细思量,冬心已迎了上去,“翩和哥哥!你看我带回来一个人呢!”说话间,她一把拉过莫澄封,“哥哥,他叫做莫澄封。”又对莫澄封说道:“封封,这就是易翩和哥哥。我跟你说过他很好的……咦,封封,你发什么呆啊?”尚不知悲伤和眼泪的冬心以为怏怏的莫澄封只是发呆,却发现莫澄封还是怔着:“封封……”
莫澄封原本低垂的眼睁大开来。“是这样吗?”
“莫澄封,可真是好名字呢。”易翩和望着他,“你是碰到了什么事,是与父母走散了吗?”
莫澄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听来似乎在抑制着什么:“是。只是走散了。”
“真的?”易翩和眉头微皱,“说出来吧。哥哥可以帮你的。”
这时,一旁的冬心拉了拉易翩和的衣袖:“翩和哥哥,今天我看到封封时,听见他提起他的妈妈,声音便小下去。你还是不要问了,封封会不高兴的。”
易翩和不语。他走到二人跟前,先是让冬心自己去院外玩,之后便领着莫澄封到了屋里一间空房,“封封,小孩子在外还是很危险的,还是先住下来吧。”
不知怎么,莫澄封听着这句话,小小的脸上竟带了一份疲惫与沧桑:“嗯……好。”
“澄封,你若无去处,就来我家罢。毕竟是书香世家,在街上流落,是吃不消的。”
“那末,你先住在这吧。”芜念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张小床,又抱来了一床棉被,对莫澄封笑道。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唯一的好人。
可是我见到的,都不是好人。
他们尽是骗我。
爷爷,你不会骗我的吧?但是,你不要向他们一样,作出了承诺,还不守信的吧?
我见到的,都不会是好人。
莫澄封怔怔看着面前的大床,惨然而笑。
他转过身:“易翩和哥哥。”
易翩和被莫澄封一副萧索的样子惊得一愣:“什么?”
“你说过谎么?”
“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说过谎的。只是,大多数时间说谎会伤人。我不喜欢这样的谎言。”
“有谎言,可以保护人的吗?”
“当然。”易翩和认真地说,“没有什么是绝对好或坏的。有什么样的动机,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莫澄封却突然激动起来:“当初一句谎言保护了我,可我发现它是谎时,现实已把我伤得更重了!这是什么?是为什么?!”
易翩和沉默片刻,又说道:“真实的世界,会有很多偶然。我不能保证别人不会用虚假伤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对你这样。”
莫澄封没有说话。
“封封是卦者,对吗。”过了一会儿,易翩和说。
“……不。”
他轻轻笑了,笑得有些悲哀:“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卦者的生命是很短的对吧?其实冬心的父母……我的舅舅他们,已经死了。冬心也再看不到他们,可是她不是一样开开心心的?要强大就只能不要命,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世界这么大,多少东西都还没有时间见识。”
“是吗。”莫澄封讶了一下。
“所以,有限的时间,让人们变得毫无顾忌。这是没办法的,封封,你仍然要活下去。所以,要学会忘记啊。”看着坐在床边的莫澄封微微涣散的眼睛,易翩和冁然,“封封,困了的话,先睡吧。”他实在太累了。易翩和这样想着。或许在梦里,他能找回记忆里最温馨的一刻吧。
门关。
“我不要忘记痛,这样,才能真正坚强。”这样一张稚气的脸,合了眸子,无悲无喜。
莫澄封的确回去了。
不过绝对不是温馨的一刻。
遍野的尘埃、遍地的鲜血、遍耳的哭号。
他站在尘与血的交界。
他的眼眸漆黑,映着的景也是墨色的。那竟是一种安逸,得到了安慰的,像是在奔忙之间的平缓。
于他,这样毛骨悚然的哭号里,却包含着无数轻柔的叮咛。
“咦,是封封啊。有没有开心啊?”老妪笑道。
“封封,来玩呀!我们玩捉迷藏,看下谁装得最好。”男孩唤着。
“封封,你要相信每一个人。”爸爸温和地说。
“封封,好好活下去。”妈妈的眼里含着欣慰。
“可怜的孩子,你不要怕。”芜念苍老的声音,此时却只有平和。
是什么东西毁了这一切?
又是什么使他们拼尽一切,宁愿舍去当下的快乐,也不肯放手?
原本善和的人性,或被扭曲,或被消灭。
莫澄封抓起一把尘埃,却望着妖丽的血,露出阳光的幼小笑容。
“我要记着痛,学会坚强。”他这样说。
只是如此刻骨的疼,怎么忍得住。
很久很久很久的后来。
莫澄封说:“会疼,才会有幸福。”
其实沙砾已深埋进心底的创口。纵然愈合,牵扯间,也总是会感觉得到的。
面向苍穹间镶嵌的群星,我知道会有一颗拥有太阳的光芒。
“天,你告诉我,疼过才能幸福,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