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支曲 幽兰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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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澜醒过来的时候，满眼都是刺目的白色。久未睁开的眼睛缓缓对焦，然后才费力地把周围的环境打量清楚。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不知名的药味混杂在一起，自己右手边的吊瓶还在缓慢地滴答滴答。他微微探起身来，就看到洛逸坐在他的床边，靠着凳子打瞌睡。沈云清则拉着凳子坐到病房的一角，闭着双目，面无表情，像老僧入定一般。
他还想再动，沈云清的声音却从角落传来：“你还是多歇着，不要乱动为好。你本来发着烧，再加上树林里被困许久，邪气入体。也亏你身体底子不错，要不然我们就可以直接把你送到太平间了。”
洛逸闻言，猛地从瞌睡中就醒过来，转头冲沈云清嚷嚷了句：“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云清似笑非笑地瞥着两人，冷淡地说：“发烧发到四十度，不死真是命大。”
洛逸的表情少有的严肃，平日里亲和的大男孩换了一副面孔，死死地盯着沈云清。重案组组长拿出了面对犯人的架势来，目光凌厉得如手术刀一般。沈云清却满不在乎地回视，嘴角甚至还带着玩味的笑意：“洛组长，怎么说我也救了你和你好兄弟。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要把我当犯人对待？未免无情了点吧。”
此刻孟澜的脸色虽然还有点泛白，但显然比之前要好多了，病态的温度也退去了些。他撑起身体，斜倚在病床上，轻咳了好几声，无奈地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他隐隐地感觉，沈云清并不是太难相处的人。
洛逸的声音却似有没有温度般斩钉截铁：“少废话，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树林里令人惊惧的画面如在目前，白衣女鬼、黑洞洞的眼眶和血泪，五具尸体的惨状，这些就像是张无形的大网，让人透不过气来。洛逸并不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但也很少去思考怪力乱神的事情。可眼前发生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就要怀疑一切，包括眼前这个看似简单的女子。这时洛逸才发觉，其实沈云清的气场就像是有无形的墙，把所有的人都阻隔在墙外，不可靠近。
他本想等到案子结束以后再调查沈云清这个人，却因为树林之事不得不提到前面。趁着孟澜在昏迷中的时候，他叫手下调出了沈云清的所有资料档案，甚至还亲自询问了一些人，可是却一无所获。档案上只说，沈云清是个弃婴，父母不详，在教堂门口被路人发现。她在孤儿院长到七岁，然后被一户姓沈的人家收养。可是没过多久，沈家人全部失踪，包括沈云清在内。自此以后，她的档案就一片空白。
记录直到她二十四岁时才又出现，好像和其他的都市人没有两样。她在市里买了套一百平米的房子，还开了一家书店。曹志远告诉洛逸，这个女人表面上经营书店，其实私底下是接受一些秘密的委托。委托人大多是富豪、政要，所有内容查无可查。袁小野的父亲就曾经是她的客户。最初洛逸以为，她不过是个私家侦探。可现实显然不是如此。
沈云清把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亮。她看着洛逸，轻笑道：“我知道洛组长调查过我了，但请你相信，调查我对于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帮助。谁人没有秘密呢？有秘密的未必都是坏人吧。我受人之托，当然要忠人之事。案子的事情，我保证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们。但其他的事情，也请你们不要过多干涉。”
洛逸顿了一下，缓缓道：“你如何证明自己值得我们相信呢？”
沈云清的目光却忽然从洛逸的身上转到孟澜处，带着笑意轻声说：“值不值得相信，不如让心理学家来个现场测评？”
孟澜的眼里有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复杂光芒：“该相信的，我们自然会相信。”
沈云清一瞬间愣住了，脸色变了几变。那句话的神态语气，乃至说话人的相貌都太过眼熟，她沉着脸问道：“孟乐之是你什么人？”
这一次换成另外两个人愣住，沉默了一瞬。孟澜毫不掩饰眼神里的警察，半晌才转向沈云清，问道：“那是我父亲……过世很久了。”
沈云清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阵，才又抬起头来。她清秀的脸上如寒风拂过，阴郁的气息格外浓重。缓缓的声音不似从她唇中出来的，倒像是活在泛黄书页里的说书人一般：“既然你是故人之子，那我定会尽全力帮你。但我的事情，还请你们二位不要再问了。这案子不是人力所为，无论二位信不信鬼神之说，都静下心来听我讲完这番话吧。”
两人本来还想再追问，听到这话便知沈云清不愿多谈，只得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说得不好听些，我们这行常被人叫做神棍。我师承沟通阴阳之事，所以会接一些灵异事件的委托来维生。这次，我接到的委托来自袁小野的父亲。他说他梦到自己的儿子在梦中凄厉地喊冤，却别什么东西撕碎然后吞噬了。接到警方的电话以后，他便马上找到了我。然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
“在第一个凶案现场，我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凶灵行事，大多都会在现场留下浓重的怨气的味道。所谓凶灵，也就是俗称的厉鬼。凶灵集凶煞与恶气于一身，不杀人嗜血是不会罢休的，更何况死者还被挖走的心脏。心是人全身血液所集之地，是人体最为钟灵的部分。这个凶灵已经吞噬了三颗人心、五个魂魄，可以说是功力大成。也就是《九幽拔罪录》里所说的‘噬心魂以成煞’，成为了凶灵中的凶煞。所以它才能不惧日光，日正当空的时候还敢在树林里设下迷阵。好在你们天生二位命格上佳，再加上白天毕竟阳气旺盛，它一时之间只能以幻象迷惑你们，却不能直接伤害你们。否则还不等我赶到，孟先生就已经没命了。”
沈云清的表情带了几分凝重，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凶灵之事，说破了并不复杂。但灵能成凶，绝非偶然。如果不能找到它的来历，是没法解决它的。凶灵在现场留下了兰花的痕迹，是因为它的本体应该就是兰花。但植物集天地精华方能成精怪，不太可能天生带煞，里面一定还有别的缘故。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洛逸毕竟也亲眼见过了树林凶阵的恐怖。他听完沈云清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放宽了些：“我相信你的话。既然我们跟沈小姐是同一阵线的战友，就该放下成见好好合作。”
孟澜也微笑着说：“别老是什么先生小姐的了，互相称呼名字就好。”
沈云清的目光扫过两人，也放下了凝重的表情，淡笑着说：“也好。照我看来，案子现在的突破口恐怕是孟澜你了。”
孟澜眉头一皱，沉思了几秒，道：“你是说，凶灵选择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在调查凶案？”
沈云清点点头，缓缓道来：“凶灵不是人世间物，当然不会跟普通的杀人凶手一样害怕警察或者掌握线索的人。你与洛逸的命格都属上佳，阳气也重，本来不该只因为去了现场就被凶灵选中。煞气趁病入体，引致噩梦是碰巧。但你被诱骗到树林，踏入迷阵，难道也是偶然？我想你已经是凶灵的猎物了。”
顺着沈云清话语里的推测，孟澜回想起了自己在赶去现场途中发生的事情。他接完电话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酒店。平时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今天格外冷清，计程车的停车位上只有一辆等着客人。他赶忙上车，说了“西莎小区”，司机师傅也没搭话，径直开去，但开到湖边树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停下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都有些浑浑噩噩的，莫名其妙地就进了树林，然后就发现自己被困在当中，动弹不得。恐怖的物事如潮水一般接连涌来，好在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还好，没有被吓躺下。但迷雾破开，沈云清出现的那一刻，他已经支撑不住，脱力昏倒了。
沈云清听完之后双眉紧锁，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身上已沾染了凶灵的味道，它可以轻易地找到你在哪里。这样吧，你做我的助手，只要跟我寸步不离就不会有事。酒店也不安全，搬到我住的地方去吧。”
洛逸抢在孟澜之前惊呼：“小姐，你追求人也未免太直接了吧？这才认识一天多，就要同居啊？”
孟澜瞥了一眼一惊一乍的洛逸，苦笑道：“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沈云清神情不变，语气里有几分不在乎：“洛组长，如果你还想你的朋友多活几年，最好就找我说的做。”
孟澜皱了皱眉，试着忽略这个女子自以为是的口气。他想了想，便把话题引开：“这个问题可以稍后讨论。你说凶灵盯上了我是有原因的，也就是我跟五个死者有一个共同点。可是五个死者的档案我都看过了，除了都在大学以外，没发现什么共同点啊。”
洛逸的嘴里嘟囔了几句，然后一脸茅塞顿开的表情，说：“我说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被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新的两名死者还在调查，但大学寝室的三个死者确实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在不久前刚跟女朋友分了手。而且，都是男方把女方给甩了。”
当时洛逸也曾经怀疑过有没有可能是情杀，但仔细盘问之后又没有疑点——因为几个人的女朋友，更准确地说是前女友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徐金生的女朋友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也是农村出身，本来感情不错。但徐金生有点大男子主义，女生又很要强，一来二去吵的次数多了，感情也就淡了。在徐金生死的一周前，两个人在约会时又吵起来，最后以徐金生提出分手告终。洛逸怀疑过那个女生，但询问之后就发现不可能。因为两人分手之后两三天，女生就有了新的男朋友。
赵毅和袁小野的情况也类似，都是男方提的分手，但彼此间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纠葛。
孟澜闻言，一丝苦笑被挤到脸上。自己分析过很多凶手乃至连环杀手的心理状态，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摆到受害人的位置上，真是风水轮流转。凶手憎恶主动向女孩提出分手的男人，所他这个三天前刚把女朋友甩了的主就成了猎物。其实个中因由洛逸是清楚的，孟澜和那个女孩不过尝试着约会了半个月。他觉得两人差距太大，女孩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继续交往，最后只得是他说分手。那女孩也还洒脱，分手的时候抱着他哭了几分钟，然后就潇洒地挥手拜拜了。
沈云清皱了皱眉，但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她冷冷地抛下了一句：“想知道这是否就是答案很简单。”
洛逸多少都习惯沈云清这种态度和语气了。他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负责调查人际关系方面的警员，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两个男生都是前几天才跟女朋友分的手，一个是觉得个性不合，一个是女生要出国，男方提的分手。
转述完调查结果，洛逸表情夸张，还吐了吐舌头：“天，就因为甩了个女人就要被挖心？这个凶手心理变态到一定程度了啊……”
沈云清则轻声说了句：“事实就是如此，凶灵基本都是心理变态或者精神病患者。”
洛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怪异地看着沈云清道：“你这算是冷笑话么？”
孟澜没有理会两人的玩笑，轻声分析道：“看来这个方向没错。综合两次案发的情况看来，凶手应该是女性，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个性内向而且偏执，曾经受过感情的创伤。这种速战速决型的杀人方式，证明凶手的个性内向、不善言辞，在生活中属于比较容易被忽略的类型。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听完之后，沈云清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似的。她的语气也比之前的平缓多了几分急躁，又被她自己努力地压制下来，道：“我相信孟澜的结论，不过还要加上一条‘死于非命’。剩下的就要交给洛组长了。”
话音刚落，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细微的振动划破了空气的尘埃，在消毒水味中间弥散。洛逸心头不好的预感再次浮现，他缓缓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这不合时宜的来电让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下了然。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支曲 幽兰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