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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岚雨篇:不期而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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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雨篇:不期而遇
1856年初,朝利雨月奉父亲之命,去西西里岛拜访宫本一族的家主宫本正雄。
与他随同的,还有族内新一代的几位杰出子弟,彼此年岁相仿,最大的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相亲”。
由于幕府的锁国政策,滞留在外的日本人不被允许回国,几百年来只能客居他乡。而在意大利的日本人,分为三大氏族——位于威尼斯的朝利一族,位于西西里岛的宫本一族,以及位于塔兰托的山崎一族。
每年年初,三族之内的年轻子弟,但凡年满十六岁的,都会被分为两批,去其他两族内拜访。顶着个“交流切磋”之名,实际上,不过是为着寻求心仪的女子罢了。
而朝利雨月作为族内新一代的领袖人物,自然也不例外。
他这次的“相亲对象”就是宫本正雄的次女——宫本惠子小姐,据说这位小姐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还和他一样精通乐律,想必会一位很好的知音。
宫本一族相较于朝利一族和山崎一族而言,要更为西化。如若不是发色和眸色上的些许差异,恐怕没有谁会把他们当成外国人看待。
他们很好的融入了西欧社会当中,无论是行为上,还是心理上而言,都与本土的意大利人无异。
朝利一行人刚下船,宫本一族内负责接待的人就立刻认出了他们。毕竟,在一群西装革履的意大利人中,他们身上所穿的和服实在是过于显眼。被安排着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朝利雨月就受到了宫本正雄的单独接见。
“咦,雨月,你怎没有把西装给换上?”宫本正雄诧异的问道,“西西里岛可不比得翡冷翠(威尼斯),乱着呢。你这一身和服,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的确是有拿到房里来,不过在下实在是穿不惯,”雨月答道,“至于安全问题,宫本伯伯,难道您忘了,朝利一族是剑道世家么?”
“倒是我多虑了,不过,雨月你连一把属于自己的剑都没有,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朝利族人的剑不是用来杀戮,而是用来保护的,”雨月停顿了一下,“我想,等到我有一天真正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时,才会去打造一把——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出鞘的剑。”
“这句话我在二十年前也听浩介说过,唉,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执着,”宫本正雄感慨道,“这次特意让你过来见我,肯定又是来谈‘迁族’的事吧。不是我不想迁,而是我不能啊!雨月,我们宫本一族在西西里岛上生活了数百年,内里的底子早就不干净了。”
“不,宫本伯伯,家父和山崎伯伯前段时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定只将朝利一族和山崎一族迁回日本。家父这次派我前来,唯一要求与您商议的就是祭祖的事。”
“也是时候该回去祭拜一下了,这样吧,你们先行筹备相关事宜,至时我会让我的次女惠子和么子哲也同你们一起回去。如果我这边出事了,也好给宫本一族留下点血脉。”
雨月点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会分两批走,第一批是家父和山崎伯伯那一辈的人,然后才轮到我们年轻一代。大概就在年底,我会亲自过来接人,请务必做好准备。”
“哈哈,说到这里,雨月,你还没有见过惠子吧!我去把她叫来,你们聊。”
宫本惠子的确很漂亮,可这种漂亮在雨月眼中就要大打折扣了。与其说是漂亮,雨月觉得“英气”这个词倒更适合她。原本以为对方是和族内女子一样温婉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却正好相反,是一个有更理性思想有自主意识的女人。
我们伟大的彭格列十代目泽田纲吉,在很多年以后很精辟的形容过宫本惠子,他说,“碧洋琪如果再正常点的话,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很庆幸小哲也活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任何心灵上的阴影。”
“你好,我是宫本惠子,应该不用再多做介绍了吧,朝利雨月先生。”宫本惠子开口说道。此时,屋内只剩下她与朝利两人。
“是的,我们应该都很了解彼此。”
“那你一定很失望吧,因为我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呢,”惠子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就直说了,你不是我心目中想要的那个人,我也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可能性。”
“看来我们想的是一样的,”雨月起身道,“惠子小姐,在下也同样没有半点想娶你为妻的念头,但很乐意成为你的朋友。”
“那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以朋友的身份。宫本惠子,是个交响乐团的管风琴手。有空闲的时候,可以来听我们的演奏会。”
“朝利雨月,喜欢的乐器是长笛。希望在年底的回程归途中能够相处愉快。”
在完成了父亲交待的两件事后,雨月的心境顿时变得轻松了不少。虽说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考虑到其他人,还是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所以吃过午饭后,他就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穿过复古的街区,越过喧嚣的人群,最后竟不知怎么的走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里。期间虽然也因为特异的装束,而数度被人为找茬,但那种小角色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一阵凉风吹过,掺和着树土与泥土的清新,令人精神为之一震。不远处,隐约有间歇不断的枪声传来。那声音有些钝闷,似乎并不是穿透了人的心脏,反而更像是打在了实物上。
雨月好奇的寻着声音找了过去,在淡淡的硝烟中,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将在他今后的人生中,令他丧失全部理智的人。
那是一个颇为俊秀的红发少年,衣着十分随意,不仅是刻意的将衣领立起,就连领带也是胡乱系着。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就是性本张扬不羁。
只见那红发少年目光专注的盯向对面大树上刻画的“靶子”,肩部微微收紧,又一次地快速上膛扣动板机。
“呯!”
“呯——呯!”
“呯呯呯——”
弹夹落地击出的轻微声响,被掩盖在回声中。红发少年看看靶上的“成绩”,嘴角向上扬起,点了点头,后又再次重复射击。
“呯呯——”
许是阵阵枪声的缘故,红发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另外一个人凝视。
那之后的每一个午后,只要得空,雨月都会不由自主的走进那片森林,默默看着那个红发少年一次又一次的扣动板机,然后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有时候,也会听到他抱怨上几句,无非就是说着家里的那位Giotto少爷,又是怎样怎样的任性耍脾气。
每当听到少年用着近乎于宠溺的证据说出那样的话,雨月都会莫明的感到不舒服。
但也只是如此罢了,那时候的他们,尚且太过青涩。
直到要离开的那一天,G都没有察觉到雨月的存在,雨月也都没有出过声。
那天,雨月起得很早,天色微亮时就来到了那片森林,在最初画靶的那棵大树下站了一会儿。随际拿出随身携带的长笛,放在唇边,开始吹起一首首悠扬不绝的古曲。
他在等那个红发少年,想着或许两人可以认识一下。至少,让他知道对方的名字。
可那一天,他在树下吹了很久很久的长笛,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到威尼斯后,雨月很少再记起那个红发少年。他开始忙碌于筹备回国事宜,打点上下关系。
1856年的秋末,雨月的父辈们登上了回国的商船,朝利族人终于能够踏上故土归祖还乡。
在那之后不久,留守本家的他受雷切叔叔之托,为一个被毁容的少年刺青。
乍然听到曾经令他感到“不舒服”的名字时,记忆里那个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红发少年,瞬间与这个沉默无言的眼前人相叠合。他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短时间内竟无视了其他人,与同是日本人的青年四处胡扯起来。
不过是大半年的光景,该是经历了如何残酷的事情,才会变成那副对旁人生疏阴郁的样子?
其实,在刺图样的时候,他的双手都一直在发抖,所以才说了那么多啰嗦的话去缓解紧张的情绪。幸好最后的整体效果并没有受到影响,一如既往的令人满意。
只要能够让那个红发少年再次扬起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怎样都好。
——就算那笑容,从来就不是为了我,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