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泉儿,你终于正常了。你知道吗,自从你实习回来,我就感觉你和我们之间,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膜,总是不知道你内心想些什么。”
“好吧,其实我也早就想说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佘惠泉说完,再次将筷子放到一边,两手搓着。
“我实习那个工地,有一个去年才毕业的见习生,比咱们大两届。他说他从到工地起,一直到今年夏天,一年之中,只放过五天假,过年时候的五天。因为工地离他家特别远,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就得一个星期,所以过年他也没回家,也就是说从毕业工作后起,一直到今年夏天,整整一年的时间啊,全是在工地过的。我去实习的时候,这才腾出人手来,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回了趟老家。他每天早上六点半起,七点吃饭,工人特能吃,去晚了就没饭了。中午算上吃饭喝水上厕所的时间,一共休息一个小时。晚上虽说是六点下班,但加班到七点是家常便饭,而且还是无薪加班。当然,这还算好的,如果碰到赶工期什么的,通常加到八九点钟,最长的一次直接加到凌晨两点。按理说天天加班工资应该不错吧,你猜猜多少?去掉五险一金,去掉伙食费住宿费啥的,三千不到,年底无奖金无提成。最可气的就是,就这可怜的‘三千不到’还得拖欠上大半年!”
“现在不是不允许拖欠工资吗?”稽一立插嘴道。
“对呀,我也这么问了,他说不准拖欠工资不假,可那是农民工工资。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了,公司又没有钱,怎么办,只好拖欠我们这些公司员工了。”
佘惠泉说道这里,看了一眼稽一立,接着说道:“当然,这些我都能忍,谁叫咱们当初选了这个专业呢,是吧。最让我难受的是,他说去年一年中,他们工地死亡一人,伤残二人。一个把眼睛伤了,成了独眼龙,回家养伤去了,我没见着。另外一个伤到手的我倒是见着了,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齐断,抽根烟都费事。他还跟我说,断指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时他周围那么多人,可是没一个上前帮忙的。领导一开始还嘘寒问暖,说给他双倍工资,可现在,他连原来的工资都挣不上了。”
佘惠泉又看了稽一立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说道:“当然,你坐在这里听我说肯定没有自己亲眼见到所能给你的震撼大。我也是,以前看电视新闻啥的,说是这个伤那个残的,可感觉都是离我那么远,像是小说似的,没一点儿真实感。现在自己见到了,才能有那种实实在在的恐惧感。”
稽一立想说些什么,来填补俩人交谈间的空白,可张开了嘴,什么都说不出。
“你知道,在那个工地,断指那工人说了一句让我特难受的话。他说别人发工资的时候都特高兴,而他自己,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领钱!”佘惠泉说着,头微微向上抬起。稽一立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微一眨眼,便可流出。
“怎么,他的工资变少了?”
佘惠泉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下,见稽一立没有明白,便开了口:“断……指,数……不了钱。”佘惠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才一开口,却还是停顿了一下。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听了这些话,稽一立也没有胃口再吃下去。
“这还是好的,死了的那个呢!死,看似离我们遥不可及,可却又无处不在。我现在有时候过马路的时候都想,万一我被车给撞死了,我的老爸老妈……可咋办啊!”说着说着,佘惠泉又开始控制不住了。
“哎呀,你咋想那么多!哪有那么多车祸地震啥的,车震还差不多。”稽一立本想说个笑,调节一下如此压抑的气氛,却不料,佘惠泉已经完全沉浸到他的悲伤中,对他的话,听而不闻。
“你还不信?就在我回来的前几天,工地一个吊车吊钢筋。吊点位置没选好,一头轻一头重了,结果钢筋在半空中全掉下来了,下面正好有一个工人在。幸亏别人喊他的时候他跑得快,要是他跑之前再抬头看一眼,就完了!”
“工地不是都有安全帽吗?还有,起吊物下面不许站人啊?”稽一立把书本上的东西都用上了。
佘惠泉苦笑:“安全帽?我们工地的工人有一句话,叫做‘安全帽不如安全套’。安全套最起码还能保你一条命呢,那个破帽子,就是一层硬塑料。听一个老工人说,前几年,有一次发安全帽,新发的安全帽,才塞到屁股下面,还没等坐实呢,就裂了。现在还好点儿,防个小石子啥的还行,防钢筋,开玩笑!”
“那个工人也有过失啊,他要是站到安全地方,不就没事了?”
“安全地方?安全地方就是工地外了。就那么屁大的地方,你能躲得过去吗?”
“那,吊钢筋的时候,下面的人都先停工呗。”
“停工?加班加点地赶工期,你还敢停工!死一个人才赔多少钱,要是延误了工期,那可得多少钱!大老板们会算账,精明着呢!”
“那,国家就没什么法律条文规定啥的?”稽一立真不敢相信,“死一个人才赔多少钱”竟是从自己的同学嘴里说出来的。
“有哇,可是有用吗?你看哪个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你又看不管是开车的还是步行的,谁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还抬头看看红绿灯啊,只要前面没人挡着自己,照行不误。还有那些个富二代啥的,开车撞了人,被抓了是吧,你说枪决不枪决?枪决了,美国说你没人权,不仁道;不枪决,人家老爹有的是钱,过几天保释出来了,和没事人一样。”佘惠泉说着说着,悲伤转化成了愤怒——无奈的愤怒。
“给他终身监禁,关一辈子。”
“哈,你这法可好。现在中国这房价形势,要是有那么个地方,管吃管住的,人们不得拼了命地去犯罪啊,到时候就怕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可供人们来杀了。”
“哎呀,那可咋办啊?”稽一立眉头紧皱。
“咋办?像你说的,‘走一步看一步’了。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珍惜,把每一个人都当作即将远逝的人来珍惜!”
“怪不得你看我时的眼神那么怪,原来你是在看死人啊!”稽一立猛然醒悟。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应该用一种,用一种……”佘惠泉说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开玩笑逗你的。只顾着说话了,饭都凉了,别吃了,回去吧!”
“好。唉,剩了这么多,可惜了!”佘惠泉看着大半碗饭说道。
稽一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天晚上,稽一立躺在床上,如同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却又找不出失眠的原因。“前几次失眠是因为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可是今天呢,过得好好的,那‘透明人’甚至都消失了,我该高兴才对,怎么还睡不着呢?难道是听了小泉说的工地的事情吗?不对不对,我又没有见过那些人,就算是见到了,我又没有他那么多的多愁善感,怎么会为他们而失眠呢!”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黄湘灵。“今天在食堂意外地遇见她了,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定数’吧!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在这时间的长河中,不早不晚,我吃午饭,她也吃午饭;我去三食堂二楼,她也是三食堂二楼。如果这都不算是缘分的话,那整个人类史,岂不都无“缘分”可言了!”
稽一立想着想着,不觉嘴角露出了笑,似乎他与黄湘灵之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前几天还以为我是个薄情汉呢,没想到今天只见了一面,她就又完全占据了我的整个灵魂!”想到午间的相遇,黄湘灵说话时并没有看自己一眼,稽一立不免又有些失望,却又无可奈何。“能把她怎么样呢!只能是让她知道,自己之前有多么地在意她,而她却又是如何地忽视自己,这样她就会觉得亏欠我,就会对我更好了,哈哈哈!”稽一立嘴角带着笑,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