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王子摩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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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离援军到来还有十九天。
父亲早早去了大营，领来了三千精锐的骑兵，他们每个人只带着自己的干粮，我则逼迫父亲带上了十余只信鸽。雁鸣关关门大开，所有守关的士卒并着女眷看着他们缓缓走远。
父亲将武先生留给了我。我让武先生清点关内及大营中的兵器、粮草。武先生将兵器都搬到了关内，将诸多粮草运到了关内。我命冬青领着诸多女眷将所有三千五百个名字刻在英烈堂，我从未曾想过，有一日，这堂中会有这么多的名字。我走进堂中，当年我曾在这里跪过许多次。我抬头，看着梁柱、门匾、桌子、墙壁，所有能刻字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名字。我取了一块好的木头，将父亲的名字刻上，横着放到了供桌上。原本我想着为自己也刻一块的，后来还是算了，我还不想死。
傍晚时候，我让关里所有女眷并着少许百姓向关内撤去。有些女眷与大夫不愿走，便也留下来了，父亲说守关人多人少其实差别不大，这话确实不假，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安心，况且有人愿意留下来我们心里总是好受的。
我看着冬青，冬青连忙摇头，“无论如何我都要陪在小姐身边”。
我笑了，“原本也没打算让你走。你若走了，谁陪我说话。”况且，冬青在霍家许多年，霍家从不出孬种。
九月十七，离援军还有十八天。
雁鸣关地处栾山隘口，由关外向内而来，必要先经过雁鸣关口，关口后方是驻守官兵与家眷的住处，再后便是内关口了，我的家、英烈堂都在内关口之上。内关口再往后，便出了雁鸣关，离了栾山的屏障，大周便把柔软的腹部袒露给了赫赫铁骑。内外关口相聚越有三里，往日，我们总是在外关拒敌，只是今日，这三里路怕才是我们阻拦赫赫的主要战场。
武先生带着众人拆掉了原先的住房，将砖瓦统统搬上了外关口。我们的家没有了。
傍晚时分，我收到了父亲的信，两军已经短兵相接，赫赫首领是王子摩格，性莽撞，善冲锋。
王子摩格，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九月十八，离援军还有十七天。
众人在内外关口之间的路上筑起了三道木篱，两道铁篱。
九月十九，离援军还有十六天。
我们收集了干草，木料，桐油，石块，将这些东西统统搬上了外关口。武先生甚至把大部分粮草搬了上去，他说，反正人都没了，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让人特意留了些炸石块用的火药。
九月二十，还有十五天。
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在那三里路上，挖出了一道道一人深的壕沟。
九月二十五，还有十天。
站在关口向下望去，雁鸣关内一道一道全是壕沟。我让每一个人牢牢的记住这些壕沟的位置。我们将兵器中带刃或者带尖的武器找了出来，每人取了一样之后，一个一个的深深的埋进壕沟。又在壕沟之上铺了一层稻草。
父亲每日都会送信鸽回来，前些日子里偶尔还说些前线战况，近两三天便只有一个字，安。
九月三十，还有五天。
早上起床后，我们便把前几日省下的火药埋到了离内关最近一道铁篱的两侧，又伏了深深的引线。
中午时分，剩下的五只信鸽同时飞了回来。
父亲，应该已经不在了。
五只信鸽都没有带什么信，只是在一只白鸽的羽毛上，写了一个字，“二”。
我还有两万敌人。
我来到英烈堂中，将父亲的排位竖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了武先生惊慌失措的样子。关内来信，说是大军被汝南王所累，怕是要再往后拖上个三四天。
没什么，原本就在意料之中。
我来到城防下，众人看着我，本是布置任务的时候，我想了想，让大家回去休息了。明天，就在明天了，我想给大家一个安宁的晚上。
如今已到十月了，天还这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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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天刚破晓的时候，我在地平线上看见了赫赫的军旗。
众人自觉的集合了起来。原本这是战前动员的时刻。
但是看着这五百余人，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我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能活着，请千万不要死。”
我们站在城墙上，一边向外射箭，一边将石块、火球往外扔，他们这帮骑兵居然带了城梯，果真是有备而来。
按照我原先的计算，外关城墙原本应该能撑上五日。退守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武器用尽了，或是人手不够了。我没有想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看见了撞门柱。
十月初四，外关失守。
进门之后，赫赫面对的就是长满了荆棘的壕沟。冲锋的骑兵直直的落入其中，我们站在内关向外射箭。有些敌人落入陷阱摔死了，剩下的被我们用箭射死了。
十月初五。
赫赫终于发现闯不过壕沟，开始从外面拉土填坑。他们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父亲的尸首，悬于外关之上。
赫赫靠近了铁篱，我们将长矛从篱笆的缝隙中伸出去，原先他们还害怕，后来他们急红了眼，边用手来抓我们的兵刃。武先生阴损，让人把兵刃放在火盆里烤热了再伸出去。[1]
十月初六。
今天天气闷热，看起来秋老虎总算是要走了，也许就差一场雨。
这已是守关的第六天。赫赫开始学着我们，站在外关上射箭。
我觉得我们快要撑不住了。
十月初八。
傍晚的时候，我引爆了埋在栾山上的火药。我们已经没有羽箭了。明日就是最后一战。
我坐在地上，正看着蚂蚁。脑子小就是好，这地上干粮都沾了血，它们还搬得不亦乐乎。武先生却突然来了。自父亲出城那日，武先生便舍了轮车和羽扇，一瘸一拐跑的飞快。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大军受汝南王拖延，还有五日就到。”我抬头，看着他。
他没有否认。
“其实不难猜。或许前几日大军是真的受到了阻挠，只是这几日，日日的回复都是这般，我便心里有数了。”
武先生说，“我们日日与他们书信往来，想来他们也能猜到这里抗不过明天了。或许他们急行军，方能赶上破城一刻，可是慌乱之中对敌，总是不好，还不如舍了雁鸣关，在宁北平原列阵迎敌。”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霍小姐如何打算？”
“我们还有多少人？”
“能动的，还有两百三十一人。”
我沉默了许久，说，“武先生，我想去夜袭。”
夜袭是个人人都能想到的方法，但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从不知打仗如此累人，我曾以为我见了血，但是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反而敌方顺风顺水，势必轻敌。摩格残暴，若是关破被俘，不如一死痛快。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也是好的。
武先生点点头，“那今夜子时？”
“不，寅时。”子时太早，寅时正好，黎明之前，正是人熟睡之时，也是最黑暗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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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高悬。冬青正在给人包扎。我把她叫了过来，让她帮我把头发割掉，然后绾成了男子的发髻。冬青抬手想要割掉自己的头发，我拦住了她。
“女儿家不要随便割头发，就算是死，也要美着死。我是没有办法，冬青你却不一样。冬青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等我们出了城，你就把内关的门锁上。”
“你到英烈堂去，那里有剩下的粮草兵器，还有我给你留下的桐油。”
“我们可能撑不了许久，你要死死盯着关下，只要有一人走进，你就放火烧了英烈堂。”
“我绝不许赫赫辱我将士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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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众人一起，走在去夜袭的路上。
摩格疑心慎重，从来只在关外驻扎。
我们翻过沟壑与篱笆，我们绕过了营哨，我们好像还放了一把火。
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了。我只记得后来，好像是趴在地上，就在离内关很近的地方，近到我都能听见冬青撕心裂肺的喊声。
冬青，哦对了，冬青，为什么我还没有看到烟雾，好冬青，快放火呀，快呀。
摩格骑在马上，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的队伍逡巡不前，他的马显得格外暴躁。我认得他脑袋上那根毛，那一天就是带着这根毛的人，把我父亲的尸首挂上了城墙。
我听见内关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噢，太阳升起来了。
我恍惚看见关内出现了许多人影。我知道那是阿早来了，我就是知道。可是笨阿早，你远在江南，这么急急忙忙赶来，你能带多少兵呢。几百？几千？你是来送死么。
摩格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他说的话，应该是在嘲笑吧。
他趋马向前走，噢，他离我还有七八步的距离。
他是在嘲笑阿早么，他怎么敢嘲笑阿早。
六步。
阿早你真是个二货。
五步。
我可能有机会杀掉摩格。
四步
我的刀还在我的手中。别人都用狼牙棒，就只有我用刀。其实是因为我挥不动狼牙棒。这把刀还是阿早你帮我寻的，如今却要用来救你了。你说若是能砍断竹子，便能砍断人。我以前从没有砍断过竹子，这一次我能砍断他么。
三步。
摩格你也是个二货，你居然一个人走在前面。
两步。
真奇怪，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恩，是不是有个词，叫吐槽来着。
一步。
父亲你是对的，人与畜生都一样。你看，摩格害怕了，你看，他居然忘记了武器，用手来挡我的刀。这个挥刀的姿势真难受，阿早这边好像开始冲锋了。
哦，这一下摔得真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王子摩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