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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德古巫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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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古王完成蚀魂冰火幻灵咒,深吸口气,缓缓睁开双目,用枯瘦的老手捧起身前的水晶球,注视其中的镜像。
大功告成!卡梅洛的军队被一个不剩地围住,他们正向中心急速聚集,这样一来,和蚀魂冰火之间空出近百米的距离。咒语的范围设得过大,原是情非得已,如此一片荒原,很难猜测出一个确切的地点,他必须保证把尽可能多的人围进去。
现在,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他成功地围住了所有人。蚀魂冰火会向中心缩小范围,一个小时,就足以让所有人灰飞烟灭,把卡梅洛的名字从地图上抹去,把潘达根钉在耻辱柱上。19年都熬过去了,不在乎这最后一个小时,他要利用这一个小时充分地享受成功的喜悦,复仇的快意。
可惜的是,乌瑟潘达根已经死了,这让他的喜悦打了个很大的折扣。如果乌瑟还活着,看着他靠魔法诞生的唯一的儿子,他的王位继承人,年纪青青死在魔法之下,灰飞烟灭,片骨不存,该是多么令人快活的事情!
把别人的一生变成悲剧的乌瑟,自己的一生也不过是个悲剧————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上,苦苦求来的儿子马上也要魂归地府,从此子孙断绝,王国覆灭。
巫王紧咬牙槽,握着水晶的手青筋暴起,他已经等不及要看到这一刻的到来。
乌瑟的儿子站在人群最前端,白盔红衣,被一群骑士簇拥着。这个年青人酷肖其父,身姿傲慢,面容冷峻,连眼神都极似他的父亲,蓝色的眼睛中,憎恶、愤怒、轻蔑,一览无余。
潘达根们都有着出色的外貌,天生的贵族派头,满口的荣誉仁慈,这很容易让人对他们生出敬畏和好感,如果你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有多么冷酷的话。19年前,在从卡里登森林的茅草屋中被拖走之前,他一直以为乌瑟是个不错的君王。
亚瑟潘达根有很多故事在阿尔比恩流传,他在各项竞技中夺魁,被他的臣民们赞誉吹捧,骄傲自大目空一切。他摆出爱民如己的姿态,打着一切为了卡梅洛的旗号,对所有违抗潘达根意志的人恣意迫害。他不遗余力地执行他父亲的命令,冷血无情。他清剿德鲁伊,抓捕残杀术士,连幼童也不放过。他是一个标准的潘达根,正如他的父亲。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对手,他奸诈狡猾,克雷西山谷里的损失超过预计。但是,所有的损失都是值得的,现在,他落入囚笼,在生命的最后,他将体会到他们父子强加在他人身上的厄运。
蚀魂冰火里,包含着319条在塔楼里悲惨死去,连炼狱之火都无法将之消融,忘川之水都无法抹去记忆的怨灵。他们会让亚瑟潘达根尽情体会绝望、恐惧、痛苦、悲伤、无助,希望象荧火虫忽闪忽灭,心如死灰却求死不得,以及所有濒临绝境时的滋味,就象他们曾经被迫体会过的一样。
最好的复仇,是让仇人亲身体验同样的痛苦。可惜的是,□□上的痛苦,没法让他体验,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亚瑟潘达根从冰火中抓出来,把卡梅洛的刑具一一用在他身上。如果能把亚瑟潘达根倒吊在屋顶上,用沾上盐水的鞭子抽打,或者把他按坐在钉椅上让他不间断地哀嚎,或者用铁锯一来一回慢慢锯断他拿剑的手,对死去的魂灵们将是莫大的安慰。
就这么让亚瑟潘达根死去,实在是太仁慈了。
水晶球里,亚瑟潘达根在指挥他的军队,他还能掌控,恐慌还没有开始。他站到军队面前,发表演说。这是潘达根一向的伎俩,死到临头,还在用荣誉之类的说辞鼓动他人为他们卖命。
他很乐意欣赏小潘达根的挣扎。
恩里克放出一阵箭雨冲击蚀魂冰火,这个蠢货显然急于求成。蚀魂冰火中封存着他一半的灵魂,用于凝结那319位怨灵的灵力,对冰火的任何袭击都是对他灵魂的冲击。虽然从原理上来说凡人的武器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还是看到灵魂线在水晶球中轻微地波动。
他派人去喝止恩里克,出于谨慎,他不希望有任何差池。恩里克不是个上好的合作者,他刚愎自用,自私贪婪,狂妄好斗,但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和统帅,他有着狼一样灵敏的嗅觉和狼一般的性情————狠辣无情。最重要的是,他仇视卡梅洛。
亚瑟潘达根看起来不怎么惊慌,显然是因为他手中握有魔法之神的王牌。那个骑坐在巨龙身上的少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艾莫瑞斯。艾莫瑞斯的突然现身是一个意外,但他不能因此而放弃,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他准备了19年。即使艾莫瑞斯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强大,哪怕以卵击石,他也要放手一搏,那是他对死去的法师们做出的承诺。
火刑前的那个夜晚,当他们牺牲自己助他逃出塔楼,复仇就是他余生唯一的使命,他生存的意义之所在,他绝对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巫师的承诺是用生命为赌注的,而信任和牺牲给予他超越生命之上的意义。
耄耋之年,余生无多,他没有时间再等待。
短短半个月,他竭尽全力去搜集资料,关于艾莫瑞斯,魔法界的传说充满神谕的色彩,难以捉摸,对他的神力,更是语焉不详。莫嘉娜说艾莫瑞斯这一世的化身是一个叫梅林的男仆,在亚瑟还是王子的时候,就是他的贴身仆人。莫嘉娜对他的描述自相矛盾,无法令人信服。
一个魔法界的尊者,在以迫害魔法师而臭名昭著的潘达根家族中从事男仆这样卑贱的工作,这本身就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消息最初传出来的时候,艾莫瑞斯以少年人私奔这么浪漫的罪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曾经对此抱着深深的侥幸,但是很不幸,巨龙从天空掠过,他知道复仇之路没有幸运女神眷顾。
苦思冥想之下,他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传说中艾莫瑞斯有着上千年的寿命,十多岁的年纪对于魔法之神只相当于凡人襁褓之中新生的婴孩,如果确如莫嘉娜所说,他对亚瑟潘达根的忠诚无法动摇,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将他扼杀于摇篮之中,而不是等到他更加强大更加成熟更难以对付。
巫王施出一个双重障眼魔法,试探少年法师。一个小小的法术,故意把恩里克暴露给他,将自己和冰火隐藏,轻轻巧巧就骗过了他。
与其说他利用了魔法,不如说他利用了人性的弱点——当你发掘出某个隐藏着的真相时,常常会以为你已窥破全部的真谛。少年法师如此轻易地上当,让巫王信心大增。
艾莫瑞斯正在对冰火幻影施放魔法,灵魂的波动在水晶球中清晰地展现着,春潮一般跌宕起伏,卷起千重浪。火只是幻影,荒漠中的海市蜃楼,死亡是真实的,无法逆转,难以回避。
魔法的力量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要摧毁咒语,需要的是飓风海啸,而不仅仅是狂风暴雨。
少年艾莫瑞斯,无论是魔法,还是智计,都还远远称不上强大。如果将他杀掉,会怎么样?一个普通的巫师杀掉魔法界的神祇?
一股隐隐的兴奋在血液中流淌,水晶转动的速度加快,原来他的感觉可以影响咒语。那么,就更兴奋些吧!让咒语运转地更快,让潘达根更快地毁灭。
巨龙振翅飞来,气流将旗帜缩卷成一团,面对面的决战即将开始。
龙背上的少年有着优雅的身形,骨骼瘦削清奇,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一头黑色的天然鬈发,温柔地垂落额头,他的肌肤如象牙般洁净,泛着天使的圣光,玫瑰般的蜜色嘴唇和锐利高耸的颧骨,构成奇异的反差,昭示着他的卓尔不凡,还有那双明亮闪动着的眼睛,神采熠熠,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热情和信心,少年浑身上下流动着非比寻常的,澄澈无邪的精灵般的气韵,只属于天神的气息。
巫王心中陡然自惭形秽,他急急摩挲水晶球,银白、青莲和淡紫三色光芒交织成一片彩色的光晕,掩盖住他老迈的脸。
每一个魔法界的长者都知道,什么模样的人会是神在凡间的化身,刚刚生起的雄心一落千丈。
龙盘旋在上空,双翅急挥,卷起一阵阵旋风,震荡得箭纷纷掉落,为它的骑士护航。
艾莫瑞斯向他发出请求,要求他撤去咒语,话语礼貌而坚定。
巫王话语缓缓,虚以委蛇,每一秒,冰火都会向中心推移,离他的目标就更近一步。能不能战胜这个少年他没有把握甚至于无所谓,杀死潘达根,毁灭卡梅洛才是他的目的,一定要达到,不惜一切。
破坏咒语的方法只有他知道,那不同于任何咒语,很难被猜到,即使猜到,也难以破解。纵使艾莫瑞斯如传说中一样强大不可战胜,不知道个中诀窍,杀死自己,也解救不了潘达根。
就让他杀死自己,潘达根一定要死!
少年抿住嘴唇,柔软的唇线变得坚毅。第一波攻击迅猛无声,身前四个护法巫师一齐应战,咒语的冲击在半空中相遇,消弭于无形。这只是一个引子,巫王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第二波攻击紧随其后,毫无间隙,果然是天赋所致,这样一个小小少年,已经可以连续施放魔法,无需停滞。巫王苍老的手指在水晶球上急剧摩擦,咒语喃喃流水般倾泻。魔法的力量交缠,纠结,较量着,少年眼中金光暴闪,和水晶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水晶球的转速越来越快,球体灼热如火,属于死魂灵的黑色游丝在表面飞速地奔驰。
你们与我同在!
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从眼前飞逝而过。阴暗窄小的石室,沾满血污的浮肿的脸,鲜血四处喷溅,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肿胀的肢体,腐烂着淌着脓液,锯子的齿闪着白光,血肉模糊的大腿,刑椅上的铁钉足有一英尺长,惨叫声此起彼伏。
游丝挣脱水晶球,黑色笼罩住天空,其暗如墨,水晶球隐去光泽,所有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之中。他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手触到冰凉的液体,这是一片苍茫的大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他必须要完成一件事情。可是他似乎记不起那件事是什么。
这是一片死海,找不到生命的痕迹,海水冰凉彻骨,他漫无目的地漂流,思考着是什么在驱使自己,是有那么一种信念,属于正义和公理,但他已将之遗忘。
黑暗没有边际,他的视觉已经适应,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东方突然跳出一束曙光,水面波光粼粼,象一大把金币洒在海平面上,一个人形从海面上升起,逆着光,看不清面目,但他认得那个身形,是死去的德古王威廉。一股强大的罪孽感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他心中痛不欲生————我为什么会感到罪恶?我为什么要害死他?
国王威廉和他面对面坐在宫殿里,微笑着听他讲述魔法的奥妙,烛光印在他的下颌上,灰黑色卷曲的长髯修剪得十分精致。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死了?他明明还活着呀!我没有害死他,这让他心里安慰极了。
一大片的阳光,宫殿和德古王消失,他背着草筐走在小径上,满眼郁郁葱葱,阳光透过西克莫槭细密的嫩叶,洒满地面,石楠攀爬在白蜡树上,一只枯叶蝶在枝头小憩,触须微微抖动。
转过这个山脊,就是他的小屋。妻儿都已经去世多年,他独自一人生活,孤单地过了好些年,但是不乏快乐,他是个魔法师,他热爱魔法,热爱自然,他热爱一切神奇玄妙的事物。他醉心于研究各种药材,试剂,从中得到人生的最大乐趣。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验,他一直快活地忙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件事发生,他忘记是什么事。之后他一直在做一件事,很孤独很痛苦,但他忘记是什么事。
他的妻儿还活着!长发的女子正在往绳子上晾晒衣衫,伸长了细长的腰肢,红色的发丝在腰际闪闪发光。他的儿子裸着上身在篱笆边玩耍,向一只下蛋的母鸡扔土块。
他心中泛起温柔的情愫。
他还是个孩子,在一片小河滩上光着脚戏水,羊在河滩上吃草,白云在漂亮的蓝天上飘呀飘,母亲在叫他回家,他匆忙地捡起他的玩具————刚拾到的一个圆圆的鹅卵石,晶莹透亮。母亲在门边对他微笑,他捧起卵石,给母亲欣赏。
母亲和木屋突然消失,眼前光华刺目,手中的卵石灼热得象烧红的木炭,他看见自己双手捧着水晶球,伸直手臂送出去,对面是巨龙和它的骑士,少年捂着胸口,脸色煞白,背上插着一支花翎箭,从龙背上跌落下去。
不远处,恩里克直直地站在马背上,擎着弓,得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