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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秉烛终章 2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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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融傻眼地看着自家老朋友像摩西分海一样,从至少上百个寺卒中间走过,所过之处寺卒倒成一片,成了名符其实的骷髅,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和他相识千年的男人,不单只是个实验室阿宅而已。
他赶忙尾随神农身后,寺牢口这下一片净空,尚融隐约看见通道那头有人影。他心中一动,排开神农往人影奔去。
「……颙寿!」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吃了一惊。他的情人确实在那里,只见他半跪在地上,看向寺牢通道深处的方向。
而就在颙寿视线所及之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颙寿站立在那,尚融瞪大眼睛,迈开脚步的瞬间,他看见无数金铁穿透过那人的身体。纤长的身影倒下,而颙寿冲过去接住了他的身躯。
「忌离……!」他听见颙寿声嘶力竭地喊道,尚融才确定那个人的身分。
他脚步踉跄,神农被新的一波寺卒挡住,站在寺牢口没再往前。尚融走到颙寿身后,看着仰卧在颙寿怀里、唇角带着笑容,但双目紧闭,已然一点声息也没有水族云螭,一时还无法整理眼前发生何事。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尚融问道,开口发现自己唇瓣颤抖。
颙寿背对着他,尚融看情人的手贴在忌离背后的关元上,似乎在贯注灵元给这个水妖。他这时才注意到颙寿竟戴着一副诡异的面具,面具是黑色的,质地像是某种金属,遮蔽了颙寿那张清俊的脸蛋,看上去竟有些怕人。
「……他来阴牢里救我。」
颙寿似乎没查觉尚融的视线,专心救治着忌离,「但那些人早有埋伏,目的就是杀伤水族继承人。可恶,我竟然没有马上查觉……」
「忌离……来救你?」
尚融依然茫然,在意识到之前便已半跪下来。他看着忌离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云螭胸腹间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像水龙头一样涌出忌离的身体。许多处尚融不用细看,便知是致命伤,一时脑子更加混乱。
他看向身旁拚命施救的颙寿,情人似乎只受了轻伤,右臂青紫,看起来像是折断了骨头之类,但其他地方都还完好无缺。
「那你没事吗,颙寿……?」他问道。
「我很好,忌离一路保护我到这里,但他们用火攻。忌离他……」
颙寿说道一半便止住了。神农还在处理通道内的寺卒,那几个刺穿忌离的寺卒见有新的敌人,又试图往尚融的方向挺进,但尚融和颙寿都无心理会。
尚融伸出手来,触碰云螭那张苍白冰凉的脸。忌离的体温一向比普通人类来得低,而他的体温又比一般人高,忌离和他肌肤相亲时,初始就像是冰火交融,尚融也很享受把这只看似冷冰冰的水妖逐渐加温,最后在他身下燥热呻吟的过程。
忌离曾说尚融就像团火。这只水妖说他怕火,但他却接受了他这团大火。
「离。」
尚融抚着他的脸,低声叫他的名字,「离……我是尚融,你醒醒。」
尚融的嗓音颤抖,声量却逐渐加大。但忌离理所当然没有反应,颙寿看他蓦地从他身边接过忌离,双手捉住忌离的肩,竟是轻拍起他的颊。
「离,我叫你醒醒,喂!离!你不听我话了吗?忌离!」
「我劝你别再动他,如果你还想他醒过来的话。」
尚融一怔,说话的是神农。神农似乎终于清理完所有的寺卒,只见通道内全是堆积如山的骨骸,他踱到尚融身后,俯瞰着双目紧闭的忌离。
「水族在重伤的时候有自我保护机制,以前我在解剖水妖时就有查觉。你自己看看他的伤口。」
神农不带感情地说着。尚融一呆,忙往忌离胸腹几处致命伤看去,只见伤口鲜血竟不知何时不再涌出,取而代之的某种像是水泡的事物,那些水泡沫填充了忌离的伤口,像是胶水一般形成护膜,堵住了伤口的血流。
尚融睁大了眼,「这是……」
「当年这只云螭在寺牢受刑时,也有过同样的情况。虽然比不上神兽的复原能力,只要不是火伤,这只水妖多半能自行治愈。」神农用医生的口吻说着。
「所以说离不会死?过一阵子就会好?」
尚融喜形于色。一旁的颙寿一直没吭声,看着卧倒在尚融怀中的忌离,面具下的表情从惊慌而沉静。
「这只水妖受伤太重,就算水族有保护机制,但看样子这些伤伤及脏器,尤其是这里,看那个位置,只怕连心脏都受有损伤。」
神农指向忌离的胸口,尚融低头一看,只见忌离左心口满是蓝色水膜,几乎把忌离整个胸口包裹。尚融心中煌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始终面无表情的神农:
「没错,和那个容器当年的状况有点类似。心脉受损,在所有伤害里是最棘手的,但我想你没有多余的心脏再换给这只云螭。」
尚融心中混乱成一团,他又看向忌离,忌离的唇瓣微湿,隐约还窥得见鼻息,只是极其微弱。他略微松了口气,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心慌感。
他视线往下移动,发现忌离的右手始终握着拳,像是紧握着什么。他心中一动,伸手将水妖修长的五指分开,只见忌离的掌心竟似写着什么。
尚融摊开他手掌一看,字迹已被忌离的汗水与鲜血模糊,但尚融还是看得分明。
『2.5』,上头只写了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但尚融一看便知道意思。
他瞠大双目,一时完全无法言语。
颙寿半跪在尚融身后,凝视着面容苍白,宛如睡着的人鱼公主一般的忌离。打从看见忌离那抹笑容的时候,颙寿就明白了,这只云螭是故意的,他早看见从远方赶来的尚融,所以才故意选择了这种戏剧性的死法。
本来在阴牢看见忌离出现的时候,颙寿心中就有些疑虑。两个人都是心思细密的男人,颙寿心知忌离对他也绝对没有好感,坦白说就算忌离忽然抽出水刃来把他一刀杀了,颙寿也不会觉得惊讶。
但这只水妖的表现出乎他意料。他不但救了他,整个护卫他的过程完美的无可挑剔。但正是因为无可挑剔,颙寿才觉得棘手。
『不是只有你会死在尚融面前』——忌离临死前那句话,细思令颙寿浑身战栗。
他看着仍旧紧抱着忌离的身体,连回头看他一眼是否安好都没有的尚融,从忌离身边缓缓站起,走到神农身侧。
「……二师傅。」
他低声叫道。神农看了他戴着面具的脸一眼,两人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个容器,决定把身体让给你了?」神农问道。
颙寿眼神微深,「这身体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若非你们大寺从中作梗,本来更早我就可以借着元婴还魂,就不会有现在这许多事情。」
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看着把脸蛋隐藏在猎帽下的神农。
「二师傅,观音山那里……」
「嗯,这是我来这里带走你的原因,这件事情若要结束,非你不可。」
神农用中指推了下眼镜,颙寿表情仍有些困惑。
「二师傅,这一切究竟是……?那个观音山的男人,应该就是我们之前追查的那个妖鬼,但他又用我的义体……」
神农没有回答颙寿的话,只是走到寺牢门口。他仰头阴牢的穹顶,忽然沉声:
「太白金星,把你的术场解开。除非你不想要你所有的模型。」
阴牢上方没有响应,好像着实犹豫了一阵子。但很快地颙寿感觉空气震动了一下,刚才把他和忌离整得七荤八素的那些大石头竟又开始移动重组,错位的石阶全数回到原位,墙面也缩了回去,变回原本平凡无奇、阴暗冰冷的寺牢外观。
神农似乎终于满意了。他回头看了仍旧抱着忌离的尚融一眼,把视线定到身边的颙寿身上。
「走吧,到观音山去……该是让所有事情结束的时候了。」
***
太白放下手上的平板计算机,液晶营幕上还留有寺牢的画面,整个人瘫软在椅背上。
「呜……三哥,你不能怪我,我真的无法违抗二哥啊。你看二哥这么恐怖,虽然戴帽子有点嘻皮风的二哥也好棒……啊不对,总之我真的尽力了。」
太白呻吟着,他把最后一颗石头用触控方式归为原位,按掉屏幕的画面,收回贯注在电子仪器上的精守,回头看着聚集在他身后的同事们。
阎魔双手抱着胸,失去半边生气的眼睛显得阴森,一旁的西王母点了烟卷,任由袅袅的烟雾飘散在万轮宝华厅里。
「三哥说的没错,二哥果然动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二哥这么捺不住性子。」
「不过没想到二哥真的会出手……二哥用那是什么招数啊?四姊,我还以为寺卒挺强的啊。」
太白对刚才神农的威胁还心有余悸,回头问身后的巨汉。默娘便叹了口气,「白箓寺卒虽然是奴家制作的,但当初制造保存那些尸身的方法,都是二哥提供的,二哥对于寺卒的驱动方式比奴家还清楚。」
阎魔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大厅上方悬挂的果律镜。镜面像水流似地扭曲一阵,映照出通往归如山道的画面。只见神农走在最前方,头上依然戴着那顶猎帽,西装领带已经解下来,显得风尘朴朴。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从千年前便困扰着大寺的男人,被称为神生之兽的兽王之子。
他的背上背着另一个毫无生气的青年,青年似乎受了重伤,身上全是血迹,却奇迹似地还有呼吸。而神兽虽然只剩单臂,还是紧紧用手护着青年的身体,一刻也没放开。
神兽的后方远远跟着一个男人。男人戴着面具,透过果律镜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这个人厅内的长老都无任熟悉。太白记得小时候这个少年常来他的炼丹房找他,和他一起玩新出的任天堂红白机,而且每次俄罗斯方块都赢他。
「那孩子……小寿儿也长大了啊。连狴犴都这么轻易被他做掉了,啊——我们要到哪里再找一只肯待在牢里守门妖神啊?」太白感慨地说着。
在阎魔身后的久染也没有出声,她看着果律镜里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男人似乎刻意和前方的尚融保持距离,他的视线定在背在尚融身后的忌离身上,就算隔着一层果律镜,久染仍然可以感觉到从面具后透出来的,那种复杂深思的情绪。
「没有办法乘机处决那个水妖实在可惜。向敖的亲弟弟,果然资质不同凡响,居然有这样能耐,连心脉受损都能自主修复……是我漏算了。」
靠在门边的青年平静地说着。他从门口缓缓走近厅内,正是寺议缺席的观音。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赶来,把长杖搁在墙边,和轮椅上的阎魔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能够重伤那只小云螭,也算是够了。这样西海那边光是救活继承人就焦头烂额,大概没时间再管别的事情吧?」
西王母又说。阎魔一直没有发言,他用指尖点着椅把,看着果律镜里神农由淡至浓的身影。
镜中的影像再次由模糊而清晰,映照出观音山的情景,似乎是个小小的池子,池子旁边有个倾颓破落的建筑物,看起来像个小庙,而神农一行人正以高速接近该处。
阎魔看着边跑边调整着猎帽帽沿的神农,失去半边生气的双目燃起光芒。
「来吧,神农,代理住持,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