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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秉烛终章 2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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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神农,代理住持,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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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归如土地庙前。
他心中茫然,依稀记得刚才自己在观音山的梧桐树下昏迷。而那个和颙衍一模一样的妖鬼逃跑,他记得竟陵叫了他的名字,但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拖走,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现在这种状况。
秉烛随即发现,自己的长发又回来了。靛色的头发长及腰际,也没有像他平常上学一样扎起马尾,随意散落在身后。他身上穿着斗蓬一类的事物,似乎刻意要遮掩身分,秉烛却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种装扮。
而且秉烛总觉得□□有点异样,似乎重量减轻了。他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看了一眼斗蓬里面,发现那个大得令人困扰的东西竟然不见了。而且胸前还有点重重的,秉烛想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女生的胸部。
这是属于少女的身体,秉烛稀奇地确认着,虽说现在不是关注这种小事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正窥视着归如土地庙。土地庙的样子也和他认识的有点不同,前面没有他一手打造的晒衣场,窗户还是旧式的,秉烛还看见门口停了台古老的脚踏车。
但说也奇怪,秉烛对眼前的场景并不觉得违和,包括他身处此地的事情。虽然他知道这个人不该是他,但他却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好像演戏一样,他在某部戏里饰演某个角色,而现在的他正根据那个角色的剧本行动着。
角色怎么行动、怎么言语,都有人替他规划好了,他只是按着剧本上的台词行事。
他听见土地庙的方向传来男声:「……他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秉烛从树丛后缓缓走出来。只见土地庙前站了一个男人。他身材修长,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时节似乎是初春,男人的手臂背在身后,自信而安静地站在土地庙前的广场上。夜里的风抚过,吹得男人额发翻飞。
秉烛初见颙衍的时候,颙衍就是那副鸟窝头胡渣脸样。和颙衍熟识之后,秉烛也曾不只一次想过,以颙衍的姿色,要是把仪容整理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后来在土地庙里见了颙寿,秉烛才明白,原来同样的长相,光是打扮和气势的不同,就能有如此天与地的差距。
站在秉烛面前的男人是颙寿,秉烛甚至不用以探测精守的方式确认。而且比起那个刚苏醒过来的颙寿,秉烛感觉眼前的颙寿更加给人压迫感,彷佛天地间所有的能量都蓄积在这个人体内的感觉,连眉目都年轻了几分。
「你在等的,是三长老吗……?」秉烛出口问道。
他看见颙寿蓦地睁大眼睛,似乎对她的身分感到惊讶,但很快又归如平静。秉烛看颙寿右手捏诀,悄悄搁在身后,彷佛在防备着什么。
「竟然是住持大人亲自出马,那只神兽,真的让大寺这么头疼吗……?」
颙寿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秉烛感觉得出来,这个男人正在运行全身的精守,这何止是防备,简直是在备战了。
「我并不是来找那位神生之兽的。」
秉烛说道。颙寿的表情意外中带着迷惑,秉烛看他捏诀的手微微一松。
「长老们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但神格者间向来不互相干涉,避免大千世界的规律失衡,小神和三长老虽然老是不对盘,但这也不失为维持大寺决策平衡的方式。神格者应避免偏执、凡事中立,这个财财他们应该教过你,虽然很难就是了。」
秉烛若有所感地叹了口气,颙寿的表情越发疑惑。
「如果不是为了阿融,住持大人又是为了什么……?」
「我希望你,把小衍交给我。」
秉烛缓缓说道,看见颙寿的脸色一变。
「你无需多说什么。我说过了,我知道长老的所做所为,也知道你的所做所为。我本来想要是情况允许,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直到你自己体会到果报,反而会有所觉悟,这样对你也比较好。」
秉烛撩了下被风吹乱的靛色长发,土地庙上空乌云密集,看来暴风雨将至。
「但情势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因果律的扭曲已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那个『东西』因为找不到容身之处,漫无目的地杀生,无分人类妖神、修行者和普通人。」
秉烛表情严肃,看着同样凝着眉头的颙寿。
「而他又无法脱离将他孕育出来的因果律,他拥有与天律同等的力量,却处处和天律作对,再这样下去,他会成长到连我也无法应付的地步。现在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力量,不趁现在控制住他,一切就来不及了。」
颙寿没有答话,他表情半带戒慎、半带困惑,好半晌才开口。
「住持大人跟我说这些,和小衍有什么关系……?」
秉烛张开口,正要说些什么,但此时乌云深处轰隆一声,竟是降下一道响雷。
秉烛和颙寿都抬首看去,乌云密布了两人所立之处的上空,不多时竟开始降起大雨,秉烛发觉自己的视线逐渐被千丝万缕所模糊,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唤他的声音……
「……烛、秉烛?喂,小子!醒醒!你也昏过去太久了吧?」
秉烛眨了眨眼,在竟陵身边清醒过来。
他在潮湿的草地上坐起,发现天空竟已降起沥沥的细雨。雨水打湿了他的靛色头发,剪短的短发让秉烛确认已然回到了现实。
他茫然望了一下周围,发现他已离开梧桐林,草丛外是个平静无波的水池,水面看来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是水池旁的小庙,里头烛光闪烁,似乎有人在里头。
「醒了……?」
竟陵抱着双腿坐在他身侧,秉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竟陵的制服外套,被平放在草地上,身后还垫着石头之类的东西。他看了一眼竟陵,竟陵穿着单薄的制服衬衫,视线就定在那个水池旁的小庙,他微红的发丝也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娇小了一圈。
「你刚才一直在讲梦话。」
竟陵目光不离水池旁的那间小庙。秉烛发现小庙旁有道烛光,一路延伸到他们身处山道的方向,看来那里就是桃惜她们刚才说的,试胆大会第二关的龙王庙。
「你还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唔,就是衍的爸爸。」竟陵又说。
秉烛想起梦境里的一切,不知为什么,他直觉觉得那不是梦,但却也不是他的记忆。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他过去看过的某部电影,刚才只是那部电影的片段重新播放一遍而已。
「颙衍老师……那个妖鬼呢?」
秉烛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神色不由得一紧。竟陵指着灯火通明的小庙。
「在里面。刚才他抱着那个女生班班长进去了,手上还拿着蜡烛。」
「拿着蜡烛……?」
竟陵的表情有些迷惘。
「那个妖鬼,好像真的很认真在玩游戏,就是试胆大会。他还在梧桐树那关换了蜡烛的样子,现在应该是在里头看影片。我想说等你清醒过来再行动比较好,我担心我……总之两个人总比一个好。」
竟陵的语气带着蹩扭,经过刚才生死交关的交手后,秉烛觉得这只鸟妖对他似乎放下了某种防线,虽说不到完全接受他的程度,至少已经不把他再当对手看待。
「你看出他是什么了吗……?」
秉烛问道,竟陵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如果他是妖鬼,到这地步应该不用再瞒着我们才对,但是他还是完全照……照着衍的习性在行动,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子做。」
竟陵咬着下唇,看着那个活灵活现、和他认识的那个故人如出一辙的颙衍在眼前活动,即使明知对方是假货,竟陵还是难以自己。他实在不敢单独和那个「颙衍」接触,怕对方再多说些什么,自己又会被蛊惑了。
秉烛从草地上站起身,这时龙涎庙的方向竟传来歌声,竟陵和秉烛都吃了一惊。那声音是颙衍,竟陵很少听颙衍唱歌,那个蹩扭的男人连拍照都会害羞。也因此直到颙衍形灭,竟陵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赌物思人的纪录。
『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妈妈告诉我,在好深、好深的夜里,会有……』
歌声断断续续,由于雨势越来越大,连带庙里的声音也跟着模糊。竟陵看秉烛直起身来,俯视着神色惶然的他。
「走吧,去会会那个人。」
竟陵跟在秉烛身后,两个人都屏气凝神。
不得不说试胆大会选择这个地点十分恰当,这间龙王庙似乎年久失修,连屋宇都破落不堪,风吹过门檐下倾颓的梁木,发出吱吱嘎嘎的凄凉声响。秉烛自忖如果不是在归如土地庙见过这么多世面,一般小女生光是到门前就腿软了。
通往龙王庙的石板道也杂草丛生,两侧地上都搁着和他们手上同款的白蜡烛,但不少已被雨水打湿。
秉烛在烛光的尽头看见「颙衍」的身影,只见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仍穿着那件西装外套。秉烛看他仰着头,看着前方龙王庙的神龛,神龛上被人架了投影营幕,后方的投影机发出轻微的机械声,但屏幕还是一片漆黑。
颙衍的身边倒卧着一个少女,穿着归如高中的女生制服,正是桃惜。
竟陵看她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是还活得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晕了过去,不禁略松了口气。虽然这人类女生的死活不关他的事,但竟陵知道颙衍对他们有多么在意。
秉烛和竟陵在「颙衍」身后一步站定。那个人像是没有注意到秉烛等人出现,仍然轻轻地哼着歌曲:「……会有虎姑婆。爱哭的孩子不要哭,他会要你的小耳朵,不睡的孩子快快睡,他会要你的小指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秉烛终于出声打断了对方。「颙衍」看了他一眼,居然仍然没有停止歌声。
「还记得、还记得,闭着眼睛说,虎姑婆,别咬我,爱哭的孩子睡着了、睡着了……」
秉烛实在没有办法,他压低身子,五指成爪,就要扑上去给对方一击。这回竟陵没有阻止他,只是专心观察「颙衍」的动作。
「颙衍」终于停下了歌声,「这首歌……是以前妈妈常唱给我听的歌。」
秉烛和竟陵都愣了一下。「颙衍」的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带着感伤,他仍然抱着腿坐在地上,仰望着没有画面的投影屏幕。
「妈妈他、很可怜呢。明明我都已经听不见了,还是一直抱着我,她不会唱多少儿歌,唯一知道的就只有这首,她就这样一直抱着我,反复地、反复地唱着……」
「颙衍」眼神渺远、声音轻柔,竟陵却忍不住凝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什么妈妈、儿歌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颙衍。」他说道。
「你才不是衍!你到底为什么要冒充衍,还把自己当成衍在行动,恶心死了,比那个借尸还魂的家伙还要让人不舒服,你……」
竟陵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原因是「颙衍」的反应让他一怔,这男人竟露出一副受伤的神情,好像竟陵说了什么深深伤害他的话。
「我真的是颙衍,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你们要怎么才肯相信我就是颙衍?」
秉烛听他声音沙哑,像是真的很委曲似地,眼眶微红,竟是掉了眼泪。除了在时守庄那次,秉烛几乎没看过颙衍掉泪,还是这种小男孩式的哭法,虽然知道对方是假货,但毕竟是用颙衍的脸蛋,不禁一时看得呆了。
「我明明……能做到颙衍所有能做的事。我可以教导学生、可以受到学生们的信任,我也能够做好福德正神的工作,我也会易术、也能管理妖神,颙衍学得会的东西,我通通都会,颙衍的事情、颙衍的一切,我通通都知道……」
他泪眼模糊地望向竟陵。
「我也能和你在一起,你也觉得我比较好不是吗?比起那个把什么都偷走的家伙……我才是真正的颙衍,不是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