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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末路诀别 ...


  •   兵败如山倒。
      无可挽回的颓败之势和震天的喊杀声里,宇文成都孤注一掷般策马迎向李元霸。自从四平山一战被裴元庆伤及内腑,他的体力比之全盛时已经有了不小的差距,何况此番面对的是他巅峰状态下也无法企及的敌手。然而身为大隋的独支之木,他不能允许和容忍自己有半分退却。当下凤翅鎏金镋一摆,蛟龙般朝着李元霸胸口直刺过去。
      当啷一声火花四溅,宇文成都只觉得双手虎口剧痛,连带整个胸腔都震得隐隐作痛,而凤翅鎏金镋的前段已经被李元霸一双金锤死死夹住,任凭他用上平生之力也无法挣开。周围的袍泽下属依次到底,鲜血的颜色在身侧蔓延,昔日里熟悉的声音都变做绝望的怒吼和惨呼,宇文成都只觉得这僵持的几个弹指竟如同一生那么漫长,就在他一口气息行将衰竭之际,李元霸的劲力忽然松了,然后不等他变招,对方的左手锤已经将鎏金镋重重挂开,右手锤带着一股劲风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胸口。
      宇文成都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口的金甲,他提着金镋还想再战,但阵阵酸麻正从伤处涌向四肢百骸,躯体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而李元霸显然已失却了常性,咧开嘴大笑着纵马扑来。
      “将军快走!”
      粗豪的吼声从身边传来,一匹枣红马流火般斜刺冲出,转瞬间挡在他和李元霸之间,宇文成都眼中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摇晃间隐约能辨出令狐行达的声音,他下意识的猛一握手里的马缰,可是赤炭火龙驹却忽然不听主人的调遣了,而是长鸣一声转身退走,朝着己方接应的残军狂奔过去。
      令狐行达一鞭抽在赤炭火龙驹的臀部,硬生生逼着它回归本阵,自己却一横手中的大刀,铁塔般挡住李元霸的去路:“好个猴崽子,纳命来吧!”
      李元霸双目赤红,脸颊也烧得如同暮云熔金,满脸都是狂喜的神情,似乎这种不分敌我的杀戮带给他无尽的刺激和快感。他其实已经看不出面前的是宇文成都还是别的什么人了,只凭借着本能一锤挥去,擂鼓瓮金锤上裹挟的千钧神力带得令狐行达的大刀打着旋激飞上天,随后双锤并落,竟然是如同那日打裴元庆一样的沉重招数。
      令狐行达胸骨塌陷,聚起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抬眼望向那面绣着斗大的“隋”字的大旗,鲜血从他的七窍里狂涌而出,糊得一张大脸狼藉。他眼前的幻象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天宝将军不苟言笑的脸,一会儿是谢嫣梅妩媚矜持的容颜,一会儿是披风洒落的龙澈和连怀清坐在檐下,点着手叫他:“令狐老兄!令狐老兄!”然而所有幻觉都抓不住地黯淡下去,身外这染满鲜血的战场也黯淡下去,而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大隋天下,也随着这一切,陷入了永世不能苏醒的暗寂。

      草原上,执着人骨法器的铁勒族大巫高声唱着挽歌,深夜里隔着一座黄金帐篷,那歌声听起来游丝般凄凉。洛迦静静坐在一卷纯白的羊毛毯子上,翠绿的瞳孔茫然失神。在父亲活着的时候,自己从没觉得有多么爱他,可是现在那个老人被埋在土里了,再也见不到,他的整颗心好像都被挖空了,用什么都填补不满。
      “阿璃。”
      一身素白衣袍的少女在他身边轻轻应了一声,洛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他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阿璃的脸颊,低声说:“你看,这片草原上只有我和你了。”
      真寂寞啊。
      “你的父亲,已经下葬了。”阿璃自语般答道,“他们在他坟上杀了一匹骆驼。这是为什么,祭祀吗?”
      “不,不是的。”洛迦凝视着帐中摇晃的烛火,语声飘忽,“草原上埋葬死者后,过不了多久墓碑就会被风沙和荒草淹没。所以要带着一匹母骆驼和它的幼崽去下葬,埋好土后在坟前把小骆驼崽子杀死,这样伤心的母骆驼会一辈子记住这个地方,就算天翻地覆,也依然能找到这里。”
      阿璃听着他徐徐讲述,不知为什么忽然流下泪来:“可是如果有一天母骆驼死了,还有谁能找到坟墓呢?”
      洛迦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摇头道:“骆驼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等到母骆驼死了,那些会哀悼死者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啊。”
      阿璃身子微微一震,胸腔里像是堵着很多很多言语想说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只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样啊,最后那些会哀悼死者的人,也都不在了。
      那么,谁又来哀悼他们呢?
      皮靴的落地声打破挽歌里宁静的夜,洛迦一惊抬首,却见一名身着黑衣的斥候快步进来,俯身禀道:“狼主!幽燕之地的边境传来消息,隋朝北平府的铁骑一夜之间撤离了瓦口关,尽数被调往扬州去了!”
      瓦口关是中原和突厥交界的重地,而北平王罗艺拥兵自重,虎伏豹居,是阻挡北地蛮族南下的一道几无破绽的屏障。现在瓦口关空虚,幽燕九郡的骑兵被调走南下,无疑是给了草原各部族大大的可乘之机。洛迦瞬间睁大了眼睛,失声道:“竟有这等事?”
      “正是!”那斥候伏在地上行了一礼,“经过我方探马的探听,得知北平王罗艺意图谋反,阴谋败露,隋朝皇帝命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围剿北平府,收缴了幽燕九郡的兵权前往江都勤王。现在大隋边境不安,狼主……”
      阿璃也随之睁大了双眼,因为她听到了一个久违的熟悉名字:宇文成都。并由此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龙澈。洛迦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心意,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派人再探!另外,”他眯起双眸冷冷道:“调派人手去往突厥族,报知我赤突可汗的动向。”
      “是!”
      斥候的一身黑衣闪出帐外,洛迦才又放松下来,他揽着阿璃娇小的身躯长长吐出一口气,柔声道:“不要怕,我不会趁机南下侵犯中原。父亲新丧,族中那些长辈们还虎视眈眈,现在安抚住部族的兵马,休养生息打好根基,才是最重要的。”
      阿璃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要去中原。”
      洛迦早有预料,皱眉道:“你担心宇文家和龙澈的安危么?难道你认为,以宇文丞相的老奸巨猾和龙澈的聪明机变,他们会有什么危险?”
      阿璃转过脸来看着他,美眸里像是燃烧着两团火焰:“可他们是我的亲人啊!现在大隋硝烟四起、四分五裂,眼看就要走到尽头,我怎么可能对他们不闻不问?”
      “我们有斥候刺探消息。”洛迦冷静地抓住她的肩头,修长的手指骨节凸出,眼神里也涌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复杂。“你现在不是游侠剑客慕容璃了,你是我的妻子,是铁勒族的阏氏,不能轻易前去敌国犯险。何况……”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何况就算你剑术卓绝,你的身体能支撑得住么?”
      阿璃身子一震,却没有反驳,而是听着他淡淡陈述:“你这些日子很是嗜睡,每天要睡上六七个时辰;酒肉也就罢了,喝下去的羊奶马奶却会呕吐出来。”这个暴戾而又睿智的少年君主轻轻握住他的王后纤细的手指,放在掌心里摩挲着,语气也逐渐变得温柔似水,“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癸水没有如期来过。”他侧目凝视阿璃的眼睛,像是凝视世上唯一的珍宝,“你怀了我们的孩子,是不是?——那么,身为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我怎么能允许你孤身前去中原呢?”
      阿璃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只觉得六神无主,不禁抬起眼睛来望着他,低声哀求般道:“……那我要怎么办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身陷险境?我……”她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语无伦次,眼泪沿着秀美的脸颊不断滚落,宛如迷途的羔羊。
      洛迦长叹了一声,伸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可你只能留在我身边静等着消息。不然你恐怕不但见不到他们,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证。”他想了想,又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会命人随时禀报中原的局势,一旦有变,绝不会跟你隐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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