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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覆巢完卵 ...


  •   被亲生儿子背叛、失去权力和自由的老人呵呵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喘着道:“不,洛迦,你太天真了,你最大的幸运,才是没有生在那个乱世里!”
      洛迦转过头和他对视,老人目光夷然。牛油巨烛的光芒在两双眼睛里闪动,只不过其中一双神采焕然,另一双却逐渐黯淡下去,帐外传来的风声像是无数魔鬼在暗夜里嘶号,洛迦忽然打了个冷战,某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的心。少年暴君踏前一步,用力抓住老人垂落的枯槁手腕,可是他的力量再大,也握不住正一点一滴离开躯体的灵魂。
      “……父亲!父亲!”
      病骨支离的老狼依旧在笑着,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阵阵抽气般的声音:“不要怕,孩子,我就要死了。”
      洛迦刹那间心神大乱,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隔了片刻才转头朝着怯生生的小侍女大吼出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快啊!”
      小侍女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冲出帐篷,老人却摇了摇头,眼睛里阴翳散开,居然现出一抹慈爱来:“没有用了……我的儿子,没有用了……从你篡夺王位囚禁我开始,我就该死去,已经拖得太久了。”
      洛迦紧紧握住他的手,身体抖动得像是狂风中的落叶:“不!父亲……父王,你不会死的,不会!”
      阿兰罕多尔反手与自己的儿子相握,嘴角边始终陷下一丝笑纹:“别傻,孩子,这片草原……交给你了。抓住它……别放手。就像……珍爱你的姑娘那样!”
      小侍女冲出去时没来得及掩好帐子,一缕寒风从缝隙中扑进来,牛油巨烛战栗了一下,陡然熄灭,在帐篷里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双慈爱的眼睛也随之熄灭了。泪珠溅落在父子俩相握的手上,滚烫如同烛泪,洛迦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直到一丝血腥气在唇边漫开,这才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来。

      遥远的隋朝,铜旗阵中。
      一身暗金色鳞甲的金蛇卫单膝跪在地上,肩膀上深深楔入一支羽箭,鲜血沿着白皙的指尖滴落在地,连怀清将手里的令箭举过头顶,声音沉痛:“禀报将军,四宝大将尚师徒阵亡,青龙阵陷落。司马欣将军……也已经埋骨其中。”
      宇文成都按在阵图上的手指惨白如枯骨,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过了良久,才一字字缓缓道:“你这就遣人,将噩耗告知司马欣的家人……另外,从国库中调出三百两黄金,以作抚恤之用。”
      “不必了。”
      宇文成都倏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烛光下龙澈清冷的面庞,她一身素衣未带任何配饰,腕底隐隐露出水天剑雕镂精致的剑柄来,而语调也静默如水:“司马欣的夫人已经得到消息,伏剑自尽殉情了。”
      宇文成都忽然惨笑起来,一直维持着冷峻的面容像是一张面具骤然碎裂,露出下面真实切骨的悲喜来:“哈……伏剑殉情。”他抬起凤目凝视着龙澈的一身缟素,低声道:“那么你呢,小龙,我还没有阵亡,你就早早穿上丧服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感慨。以他的才智,自然不难看出,如今的大隋已经广厦将倾,并非人力可以回天了。
      龙澈淡淡一笑,灯下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艳色:“那倒不是。你若是死了,我必定不会独活。黄泉路上,也免得将军大人孤苦伶仃,没人照应。”
      宇文成都却眼神复杂,默默把目光挪到阵图上,龙澈从容走到他身边,并肩看着图纸上墨笔和朱砂勾勒出的地形机关。宇文成都却轻声道:“连将军,你的伤势如何?”
      连怀清微微一凛,低首道:“并无大碍。”
      肩上忽然一沉,却是天宝将军一只手按在他肩头,而宇文成都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龙澈:“小龙,你我结缡以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而今却有一件事,我只能托付给你们两个。”
      龙澈像是早有所料,唇边扯起一丝苦笑:“看来我想和你同死,竟然也是奢望了。”
      “人固有一死,或许那不过是归去。”
      宇文成都手指牢牢扣着连怀清的肩骨,声音嘶哑:“连将军,从明日起,这铜旗阵中一应战事,你都不必参加,好生休养。小龙。”与他对视的时候,龙澈才发现这个男人眼睛里满布血丝,望之令人心惊,“这次算我求恳你。若我有一日战死沙场,我弟弟成龙,就托付给你们了!”
      他像是早就筹划过无数次,语意流畅没有半分滞涩:“成龙自幼娇生惯养,不知人间险恶,长嫂如母,求你在我死后好生照看他。连怀清你将来游走江湖,若是他们有什么难处,还望你照拂一二,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他年纪又这么小,就让他……做这大隋朝覆巢之下的一枚完卵吧!”
      连怀清从来没有听宇文成都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一时不由百感交集,伏在地上重重叩首,沉声道:“是,末将必定……不负将军所嘱。”
      龙澈却并不开言,只是默默注视着宇文成都。照料宇文成龙,凭着连怀清一个人的本事也绰绰有余,然而宇文成都不顾礼法之防托付他们两人,其意还是希望自己能也一起活下去。可是……她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可是如果你战死,我独自一人飘零在这天地之间,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灯烛摇晃,映得帐中仿佛鬼影幢幢,正在一片沉寂的时刻,一名禁卫军陡然冲入,跪倒在地大声道:“将军!大事不好!北平王之子、罗成罗少保抢走了玄武阵的阵图,已经叛国投敌。玄武阵主双枪将丁延平丁老将军……在帐中横剑自刎了!”
      一声裂响,宇文成都打翻了案上的墨砚,脸色铁青,龙澈和连怀清也骤然变色,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这座铜旗阵,恐怕难以支撑了!

      次日沙场上列开阵势,宇文成都锐目一扫,眼光就停在一个银甲白袍脸戴面具的人身上。对面阵中程咬金还在高声叫骂,他胸腔里怒火满溢,厉声喝道:“秦琼!有种就放马过来!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说罢一声唿哨召来赤炭火龙驹,纵身从帅台上一跃而下,凌空落于马背,双腿一夹不待号令,□□的宝马已经纵蹄奔出,而对面秦琼和银甲人也策马冲来,情况急转直下,原本的以逸待劳,已经变作了一场无可控制的激战。
      宇文成都天下名将,岂有虚致,尽管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只数招之间他就看出了敌人枪法中的破绽,猛一回身金镋刺出,已经挑落了那白袍人的面具,露出一张俊俏华美的面庞。——果然是罗成!这小子幡然色变,急忙翻过披风想要遮住脸,宇文成都已经冷冷一笑:好个北平王,纵容逆子通敌叛国,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他拧腰变招,正待将秦琼打落马下,蓦地背后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异常熟悉,而不远处高喊的却是此次前来助阵的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元霸!去打宇文成都!”
      李元霸!
      宇文成都猛一回头,那个紫袍金甲的瘦小身影已经跃入视野。李元霸一张脸上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朴实亲近,取而代之的是泯灭理智的嗜血疯狂。宇文成都以前听说过此子有痴顽之症,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病发时的模样,这少年满脸都是兴奋和狂喜的神情,在他眼中,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金殿上令人欣羡的“大个子”,而是擂鼓瓮金锤下将死的无数尸骨之一。想到这里,宇文成都心底的一丝怜悯荡然无存,大喝一声,举起金镋便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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