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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锤震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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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庆在营帐里重重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姐,你就别念叨了。我阵前放了宇文成都,那的确不错,可他也被我一锤打得重伤吐血,这还不够么?你看你,嫁了人后满心里只有一个程咬金,连咱们裴家都不顾了。”
“我不顾?”裴翠云听了这话,登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就扭住了弟弟的耳朵,在裴元庆一连串喊痛的声音里恼道,“我正是顾着咱们裴家才来说你!两军阵前,你对敌方大将网开一面,可知道十八路反王如何议论纷纷?这些人本就心志不齐,何况我们是从隋朝投降过来的,万一有人诬陷你通敌,姐姐姐夫也未必能保全得了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让我们的娘可怎么办?”说着抽出袖中的罗帕,捂着脸儿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裴元庆从小跟着姐姐长大,最怕姐姐生气伤心,连忙起身来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好了,姐,大不了我以后不这么干了。你别哭,别哭。”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姐,我看瓦岗的人也不是像他们说的那么仁义道德……不如,不如我们带着爹娘哥哥,离开这里算了。”
裴翠云倏然变色,厉声道:“裴元庆!你胡说什么!”
裴元庆也有些着恼,但还是压着声音:“姐姐,你嫁给程咬金,当然觉得他好。可我和瓦岗这些人实在不对付。他们也不喜欢我,在这儿呆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裴翠云咬着嘴唇恨声道:“你想去哪里?回那个朝廷接着给宇文家的狗崽子卖命?你还是不是我弟弟,你怎么就没一点血性!”
裴元庆脾气上来,怒道:“你说话斯文一点!”想起宇文成龙俊雅文秀的面庞,和那日自己抓回齐国远后他惊喜赞叹的神色,越发觉得心酸,如果当初不是瓦岗的人用阴谋诡计要挟自己,两人荡寇之后一同凯旋回京,在朝中同殿为臣互为援引,该是何等春风得意。他拳头握紧,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连眼睛都酸涩了,勉强压着情绪违心道:“我又没说一定回朝廷去。我们远走高飞,隐居世外,不也一样很好?还省得被他们算计欺负。”
裴翠云收了眼泪,脸色慢慢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道:“元庆,你还是小孩子脾气,姐姐也不来怪你。但是这样的话,你以后别说说出来,连想也不要想!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千难万险也要走下去。实不相瞒,今天姐姐来找你,是奉了元帅和军师的嘱托。那西府赵王李元霸已经来到四平山,他武功极高,连宇文成都也不是对手,我们这边能与他一战的,唯有弟弟你一人。——记着,咱们裴家将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全都压在你的肩膀上了!”
次日阵前,李元霸果然大展神威,接连要了四名反王的性命。最后一个上的是雄阔海,被他一锤打下马来却没打死,李元霸晃着手里的金锤,笑眯眯地道:“黑、黑脸哥哥,你的长相我、我实在喜欢,不舍得打死了你。放你去吧!”
雄阔海拖着铜棍回来,徐茂公捻须叹道:“紫面天王在十八路反王中武功气力允称翘楚,连他也不是对手,这李元霸……当真是难办。”
裴元庆一个没忍住,冲口而出:“谁让他没像前日里打宇文成都那样,叫上兄弟们并肩上?”
这话说得狂傲又讥讽,周围顿时十几双不忿的目光射了过来。裴元庆如何把他们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半仰着头不去看自己身侧。反倒是军师呵呵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说的也有道理。先锋官勇武盖世,此番就看你的了。”
裴元庆也不废话,从鞍侧摘下梅花亮银锤,一声清叱纵马出去,朗声道:“李姓小儿,敢不敢和你家裴三公子较量较量!”
他嘴里向李元霸叫阵,一双眼却又鬼使神差往对面隋军看去,远远地只能见到宇文成龙策马立在父亲身边,脖子上暗红的围巾在风里飘动,却看不清那个人脸上是何表情。而李元霸看见他却眼前一亮,笑道:“咦,我说、我说这个小白脸哥哥,你长得好俊啊!你姓什么叫什么啊?”
裴元庆看着那张黧黑丑陋的小脸,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你家小爷爷姓裴,双名元庆,排行第三,你叫我三公子就是!”
李元霸接连眨巴了几下眼睛,方才明白过来,一笑之际脸上漾开两个大大的酒窝:“哦,原、原来你就是三公子裴元庆。这、这名字太……太也绕口,干、干脆我叫你裴三儿得啦!”
裴元庆一听顿时气结,心想我变成裴塞儿了,还不如管我叫盖儿呢。他气恼之下不再接口,径自道:“少废话!今天两军阵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李元霸笑嘻嘻道:“好、好啊!”他低首去看自己胸前,一身紫金明光铠的护心镜处,挂了一面金光闪闪的牌子,上边刻着“西府赵王”的字样,“你……你看。你要是能打赢了我,我、我就把这牌子给你!”他又用手中的锤柄指了指头上镶嵌宝石的三叉紫金冠,“连、连我这个官,都……都让给你做!”
裴元庆呸了一声:“谁要你的狗牌!看锤!”说着双足踹蹬,左手锤在上,右手锤在下,一招白鹤亮翅,直往李元霸头顶的紫金冠打去。
李元霸听得破风之声凌厉,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好!”立起金锤向外猛地一挂。双锤交击,铮然巨响震得两人都耳中蝉鸣,裴元庆□□的白马长嘶声里,一连倒退了三步,李元霸也觉得手臂酸麻,万里烟云照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两个少年相对而立,不约而同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在这时,隋军阵中金鼓之声大作,兵士们一阵呐喊:“赵王殿下!他就是瓦岗先锋裴元庆!快快重重打他!”
裴元庆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阵气苦:宇文成龙不但挥着手大喊大叫,还索性翻身下马,抢过一个士兵手里的鼓槌,亲自为李元霸擂鼓助威。那张熟悉的俊脸上满是残忍和兴奋,似乎恨不得除去自己而后快。
生平第一次,他发现宇文成龙果然是宇文化及的儿子,那种神态,真是相似啊。
李元霸也意识到己方的激动,同时想起昨日在龙舟上,龙澈说到打伤了宇文成都的正是眼前这个裴三儿。他倏然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雪白牙齿咬紧,举锤大喝道:“好!你刚才打了我一下,现在轮到我打你了!”
裴元庆并不答话,眼中只见万里烟云照陡然绷紧的全身肌肉和马儿头上打造精致的紫金面具。李元霸纵马直扑上来,双锤相并,雷霆一般轰然砸下,裴元庆一招举火烧天式,抬起双臂用平生之力一格,这次的声响更甚于上一次碰撞,裴元庆胸腔里气血翻涌,喉咙口都是鲜血的丝丝腥甜之意,心里佩服李元霸还能笑得出来,他连顺顺当当吐出一口气,都没有那么容易。
李元霸这次也牵动了元气,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笑个不住:“好……好样的!这普天之下,除了、除了宇文成都能接我一招……就、就是你了!”
他拨马转了一圈,重新和裴元庆面对面形成冲锋之势。皱巴巴的小脸上笑得天真烂漫,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找到了投缘的玩伴:“再、再来!”
当年在太原国公府里,姐夫柴绍曾经指导过他的功夫,教了他一招盖马三锤,命他用尽全身气力,对着后院的一棵老树根猛砸。此刻李元霸心头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一段往事,主意打定,他催马往前冲去,左手锤在下,右手锤在上,双锤相叠,丹田里一口气息尽数压在两臂,似乎眼前已经不是这个清俊英挺的小白脸哥哥裴三儿,而是自家后院里那棵盘虬粗大的老树根,一对擂鼓瓮金锤摧金山倒玉柱,挟着万钧之势奔雷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