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86、第 86 章

　　杨林在御座前行过大礼，再也忍耐不住，将龙澈刚才的言语一五一十学了一遍，恼恨道：“万岁！老臣堂堂王侯，竟被一个出身草野的后辈裙钗如此辱骂，简直是奇耻大辱，还望陛下给老臣做主啊！”
　　龙涎香的气息弥漫，杨广的脸在烟雾缭绕中看不清楚。他缄默许久，却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冷冷道：“皇叔。龙澈有一句话说得好，现在天下动荡，皇叔身为太岁靠山王，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朕的安危和大隋的安定？天宝将军重伤，皇叔年迈，请问我们军中，还有何人可以解得这四平山之困？”
　　杨林张口结舌，心中清楚杨广也在恼恨宇文成都之事。故意不给自己这个脸面。正在尴尬，身后的宇文化及却开了口：“陛下，要想退敌制胜，臣保举一人，或能做到。”
　　“哦？”
　　宇文化及淡淡一笑，还是一副狡黠从容的神态：“就是皇上在晋阳亲封的西府赵王，李元霸。”
　　杨广眼珠一转，顿时大喜：“不错！李元霸天生神力、勇猛盖世，这世上只怕无人是他对手。朕这就写下一纸诏令，命李世民等人送往晋阳，召李元霸即刻前来四平山！”

　　宇文成都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才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龙澈憔悴担忧的面容。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反而涌起一种孩子般依赖而安然的情绪，张了张嘴，只觉得唇际疼痛钻心，原来两日水米未进，嘴唇上已经裂开了数道口子。
　　龙澈叹了口气，用手里的罗帕沾着温水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宇文成都竭力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她，他胸腔里的气息已经顺畅了很多，虽然声音嘶哑，但并不影响说话：“小龙……不用担心。”
　　龙澈轻声道：“别开口。”替他掖了一下被子，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女道：“去回禀丞相和二公子，就说将军大人已经醒了。”
　　“别去。”
　　宇文成都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四肢筋骨都酸痛沉重，他低声补充了一句：“晚点……再叫他们来。有你在这里就好。”
　　龙澈点点头，知道他此时需要安静，起身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了，伸指按在他腕脉上，过了一会儿轻轻叹道：“……当日在晋阳宫，你的脏腑已经受了震动，没想到这次又吐血……”
　　宇文成都听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不由自己也跟着难过，他想安慰龙澈，寻思了一下才勉强微笑道：“没关系的。当初和李元霸殿前较力，我被他一锤震开，受了内伤。当时为了掩饰，把淤血咽下去留在了心里。现在被裴元庆打了一锤，气血松动，旧伤的淤血反而吐了出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龙澈配合着他笑了笑，柔声道：“即使如此，也要好好吃药调理才行。”
　　宇文成都点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前线的战事如何了？自从我受伤，军中再无可以和伍云召裴元庆之流相比的猛将，万一敌人大举来犯，皇上岂不危险？”
　　龙澈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道：“不用着急。现在我们挂起了免战牌。那些反王个个打着仁义天道的旗号，不会当真撕破脸来进犯。陛下两日前已经下旨，命人去山西调李元霸来克敌。李元霸的本事你最清楚不过，只要他来了，那些反贼又如何兴得起风浪来。”
　　宇文成都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轻轻重复了一声：“李元霸……”便就此沉默下去。
　　龙澈当然明白他心里的感受，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得不努力把话题带开：“李元霸武功虽高，人却有些不灵光。但愿那些反王别再出车轮战之类的奸计来坑他，否则他一旦受伤失利，陛下就只能派靠山王拼着那把老骨头上战场了。”
　　宇文成都倏然张开双目，眸子清冽分明，带着一丝凌厉之意：“如果真是这样……那，那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数日之后，李元霸在其姐夫柴绍和二哥李世民的陪同下来到了四平山。杨广大喜之下，传旨开宴，替他接风洗尘。却不知道自己当年派遣金蛇卫刺杀李渊，是秦琼救了李家满门。李元霸此行之前，已经被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伤了秦恩公和他手下的一众。
　　有关“神仙哥哥”的事情，李元霸自然不会傻到在隋朝百官面前提起。宴席上酒到杯干，十分温驯，只有在靠山王杨林提出让他诛杀反贼，他才突然道：“不、不行。老头儿，我有话要说。”
　　满朝文武一齐看向他，李元霸挠了挠头皮，撅着嘴道：“当、当初我单臂拽龙舟，陛下生气叫我回山西，不、不肯带我看花儿，现在要、要我打坏人。除非、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杨广不疑有他，笑吟吟哄孩子般问。
　　李元霸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临行前设计好的话说出来：“我、我有三不打。要是依了我这一点，我就帮你打跑那些响马。”
　　杨林神色一冷，心想这黄口小儿究竟是何意思：“哪三不打？”
　　李元霸一本正经答道：“第一，我、我不打老人。像、像你这么大岁数的，活这么大也不容易，我不打他。第、第二，我不打少年，他将来日子还长，打、打死了有些可惜。第三、我、我看着喜欢、看着好看的，我不打。”
　　杨林有些狐疑地把目光从李元霸脸上挪到李世民脸上，心想你们不知道背后捣什么鬼。看来李家人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杨广却微微一笑，道：“有趣，当真有趣。元霸，既然你还记恨着朕不带你去扬州看花，那么朕应允了你就是。到了战场上，你要好好杀敌立功，朕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江风猎猎，扬起龙澈漆黑的长发和素白的衣襟。她遥望着运河尽头与天涯相连的一线，神色间一片悠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眉目里的淡然愁郁转瞬被冷意取代：“是你？”
　　李元霸站在她身后数步开外，望着这个女子宛妙却笔直如剑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就有点手足无措，迟疑了下才道：“是……是我。”
　　龙澈慢慢转过身来，水上的风掠起她的衣袖发丝，眉宇间明明绝艳，却带着刀锋极目的寒。如果说自从嫁给宇文成都后她的气质温文婉约了许多，像是一把剑收回鞘中，那么宇文成都受伤后，这把利剑重新离开桎梏，绽放出足以刺伤人眼的光芒，毫不掩饰它的锋锐和保护所爱之人的决然。
　　李元霸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听说、听说都儿他受伤了……你、你带我去瞧瞧他可好？”
　　龙澈扬了一下眉，看出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嘴里却淡淡道：“赵王想看他做什么？”
　　李元霸脸上一红，嗫嚅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看他伤得怎么样……我、我给他带了药，是万岁给的。还有点心，可好吃的点心。你、你看……”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在怀里掏着，那动作不像是掏点心，倒似想掏出一颗心来给面前的人看个清楚。
　　龙澈目光一闪，忽然道：“我记得赵王殿下曾经说过，若有人欺负伤害天宝将军，你决计不会袖手旁观，是不是？——现在有人将他打成重伤，危及脏腑，赵王明日上了战场，可愿意为他报仇出气？”
　　李元霸点头如啄米，突然大声道：“是谁打伤都儿的？”
　　龙澈嘴角边苦涩一笑，想着自己先前还百般算计想要了这孩子的性命。万没料到如今却是他一片至诚，要为宇文成都报仇。罢了，成都心高气傲，一定做不出这样的事，不如该缺的德，由我来替他好了。一念及此。她狭长妩媚的眼角掠过一丝冷厉，慢条斯理道：“伤了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瓦岗山大魏国的国舅，如今十八路反王的都先锋裴元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