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85、御前痛斥

　　裴元庆这时心乱如麻：自从昨夜不顾元帅的命令强行放走宇文成龙，单雄信和杨玉儿便对他百般冷眼，更让他愤然不平的是，回家后父母也对自己好生埋怨了一通。他素来秉性高傲，何曾受过这样的摧折。只觉得瓦岗山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懂得大丈夫做人的道理。
　　今天在四平山前，军师徐懋功匆匆命人把负责督粮的裴元庆调到阵前，他本还有些疑惑，见了宇文成都才明白事情的根源。身后战鼓声震耳欲聋，夹杂着瓦岗士兵整齐的喊叫：“先锋官！快快打败宇文成都！”
　　裴元庆冲动傲慢，却并不是傻子，也明白自己一家半路归降，本来就不如瓦岗山上原来的义军那么有人心根基，就算姐姐下嫁了混世魔王程咬金，自己一再回护宇文成龙，也惹起了不少流言蜚语。再不证明一下忠心，只怕父亲兄长都要受到牵连。想到这里他微微咬了一下牙齿，心想虽然你是成龙的哥哥，但是为了我家人安定，今日只好委屈你了。
　　他也不废话，大喝一声后纵马上前，一上手就是自己最得意的尽命三锤。宇文成都横镋挂开他的右手锤，左手锤的招数却终究没能避开，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胸口。虽然有一重护心镜消去了些许力道，还是震得他气血翻涌，脏腑移位，眼前金星乱冒。
　　二马冲锋过镫，裴元庆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大隋战旗之下的宇文成龙，自从当日为了保全宇文成龙而被胁迫归降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个骄横跋扈又别扭可爱的相府二少爷。想得狠了，恨不能再见时狠狠揍他一顿出气，可是独自安静下来的时候，又觉得如果能让宇文成龙再喂一次药，自己就算挨上数十军棍，那也甘之如饴。
　　裴元庆心思纷乱，全没注意到宇文化及如何急切担忧地去面圣请旨，但也没法再对那个人的哥哥下手，他回马冲锋，单锤挡开宇文成都强弩之末的一镋，一个照面后再次转身，却伫马立在原地。宇文成都此刻已经是气虚神散，伏在马上不住喘息，竭力支撑着不肯在敌人面前吐出肺腑间的那一口淤血。却再也没精神去注意，敌人不是和自己对峙，而是越过自己，把视线投向己方阵营里一脸焦灼的弟弟。
　　裴元庆一招得手，却并不乘胜追击，只管盯着隋军阵营怔怔发呆的情状，十八路反王全都看得分明。疑惑者有之，着急者有之，多数人只道他少年人初经战场，打伤了宇文成都这样的强敌，一时欢喜骄傲，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秦琼和徐茂公隐隐猜出了他的想法。军师捻着胡须眼珠一转，向着身边的兵士下令道：“去请裴仁基老将军，让他亲自前来为先锋官助阵。”
　　秦琼眉头一皱，知道徐茂公名为助阵，实际是以裴元庆的老父胁迫于他。秦琼为人光风霁月，加之侍母至孝，心里对这样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然而这毕竟是除去宇文成都的良机，事关大局，也不好出言阻拦，只能苦笑着说了一句：“裴老将军年迈，不可太过操劳，我们这里擂鼓为先锋助威，也就是了。”
　　徐茂公摇了摇头，心中暗叹秦琼有时为人处世过于仁厚。裴仁基从混世魔王的营帐内匆匆赶来时，对面已经响起了收兵的鸣金之声。徐茂公狠狠一拍大腿，眼睁睁看着宇文成都一拉马缰回身就走，而裴元庆居然泥雕木塑般立在原地，连意思着假装追赶一下都不肯。
　　裴元庆这小子，只怕是留不得了。工于心计的瓦岗军师冷冷思忖着，心中盘算如何不动声色将他除去，又不引起裴家和皇上的怀疑和愤怒。

　　宇文成都也隐约知道是父亲赶回龙舟，求皇上下了一道撤军的圣旨。竟日苦战，胸口重击，早已让他神思恍惚，只觉得那一口被他硬生生按下的淤血随着马蹄起落，重新在胸腔里翻涌上来，等到回到己方队里，手指已经颤抖得握不住马缰，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耳中听到弟弟焦急的呼喊声，他想答应，气息一转间天地反复，人已经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杨林在一旁冷笑不止，宇文化及再也顾不上理他，从将台上急奔而下，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儿子。宇文成龙也上去扶住，红着眼圈几乎哭出来。一时隋军阵中大乱，宇文化及抱着成都，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宇文成都勉强睁开眼睛，想要出言安慰父亲，却无论如何吐不出一个字来。刚一张嘴，喉间的鲜血便狂喷而出，他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龙澈接到消息，顾不上装束更衣就匆忙赶到御前。杨广正值满心怒火，她一踏进门就听见水晶杯被掷在地上粉碎的声音。萧美娘也是一脸忧色，坐在皇上身边为他轻轻按摩着肩背。见龙澈进来，她微启双唇似是要说什么，却终究默默无言，反倒是杨广恨声道：“竟然做出这种事。皇叔他真是……真是老糊涂了！”
　　正在这时内侍来报：“陛下，靠山王和相国大人、宇文少将军回来了。正在外边求见。”
　　杨广冷冷道：“天宝将军呢？”
　　那内侍打了个寒战，伏在地上颤声道：“天宝将军伤重……已经送回他的居所好生休养了。”
　　龙澈长发披散，神色冷峻，一提裙裾就回身跨了出去。水天剑在她素白的衣袖间因为主人的暴怒而发出龙吟之声，杨广也不阻拦，只噙着一丝冷笑端坐在御座之上。龙澈奔出门外，迎面碰上靠山王等三人，那两个也就罢了，宇文成龙抬头看见她，不由眼中一红，带着哭腔叫了声嫂嫂。
　　龙澈的脸色因为极度的怒意而苍白，眼底光华却如刀似剑，也不顾礼仪之防，抬手指着杨林大骂道：“我把你个任意妄为不顾大势的老匹夫！如今天下动荡、时局不安，你不思保护皇上卫戍疆土，却满脑子阴谋诡计、设下圈套坑害忠良！你这样忠奸不分、小肚鸡肠，国难之际自毁长城，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先皇、去向你们大隋杨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杨林被这一番痛斥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身为当朝王爵，比皇帝尚且高了一辈，一生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声色俱厉的斥骂。反应过来后只气得浑身颤抖体似筛糠，厉声道：“你这贱人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们宇文家在朝中今日害文、明日害武，老夫这是清君侧，如何称得上残害忠良！你……”
　　他盛怒之下大步上前，一个耳光就往龙澈脸上打去。龙澈一仰身避过，反手就要回击，正在这时内侍匆匆出来，尖声道：“陛下口谕，命靠山王和相国大人进去面见。”
　　杨林狠狠瞪了龙澈一眼，大踏步进去。宇文化及随之跟上，宇文成龙未经允许不得面圣，蹭过来低声道：“嫂嫂，我们回去吧。”
　　龙澈握紧剑柄，咬着牙看着杨林的背影，过了片刻才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好。”
　　宇文成龙也是满心怀恨，四下觑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朝着杨林一身盔甲的身影重重唾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刚才骂的那几句真是解气。今日之仇我们宇文家族记住了，总有一天，叫老儿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