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84、自毁长城

　　回到居所之后宇文成都一直沉默不语，龙澈却显得心情很好，吹着口哨整理床幔，然后笑吟吟地去攀他的肩膀：“夫君坐下来喝杯茶吧，过一会儿，弟弟应该就回来了。”
　　宇文成都想赌气拨开她的手又有些舍不得，重重哼了一声后顺势坐在桌边，只觉得再多的清茶也浇不熄自己的一腔怒火。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龙澈任性胡闹之后若无其事还很开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刚才是在做什么！秦琼的金锏落下来，为什么不躲？”
　　龙澈嫣然一笑，像是早就猜到他会问这一句，转身坐在他身边，一手支颐，眼睛里像是春冰乍破、漾开满目柔波：“哦？你问这个啊，我是看你对玉郡主余情难遣，想知道倘若我和她同时命悬一线，你会去救哪一个。”
　　宇文成都磨了磨牙：“如果我去救玉儿呢？”
　　龙澈望着他的眼睛，神情洒然，一副全然不以生死为意的模样：“那么我就死在秦琼手下了。既然是赌局，本来就要公平。”
　　宇文成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只觉得手心里一片潮湿，却又隐隐发冷。他清楚龙澈不是在装，而是真的不介意拿命来赌自己的心意，就像当初舍生忘死去挡那一剑一样，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害怕。这样无惧无忌的性子，又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报！”一名禁军匆匆进来，行了个礼，也不顾龙澈在旁，急声道：“启禀将军！有探马来报，天下十八路反王合兵一处，将龙舟船队包围的结结实实，扬言要……要诛杀皇上！”
　　宇文成都倏然变色，暗恨自己的疏忽：早该意识到那些反贼要想动手，决不会只派一名少女孤身前来，必定有更大的阵势等在后边。而他们如此着急、不惜夜探龙舟也要救出杨玉儿，只怕就是她的被擒，于刺王杀驾的大计是个阻碍吧？

　　宇文化及和杨林都在御前，一个个面沉似水，出乎意料的是宇文成龙也回来了，安安静静垂手立在父亲身后。玉郡主被救走之事闹得惊天动地，靠山王显然也已经听到了消息，见宇文成都进来，不由分说就狠狠剜了他一眼。
　　宇文成都没有反应，成龙却留意到了，眼睛里光芒一闪，又恢复了乖巧温良的模样。杨广却似一无所觉，捻着一串佛珠低眉淡淡道：“众爱卿。如今我们身陷重围，哪一位有退敌的妙策啊？”
　　宇文成都跨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十八路反王不堪一击，成都请旨出战！”
　　杨广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杨林却开口道：“陛下，天宝将军是我大隋第一猛将，定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老臣不才，筋骨衰朽，愿为天宝将军掠阵。”
　　宇文化及微微一惊，抬起狐疑的眼神去看他，杨林却神色倨傲，并不回视。杨广不断转动手里的佛珠，缓缓道：“准了。”

　　一卷地图铺开在桌案上，正是四平山的地势全图。连怀清满目血丝，躬身施了一礼之后退下休息。他花了一个下午四处勘探测量，整夜不眠不休画出这幅地图，连一滴水都未曾入口。宇文成龙却心不在焉，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哥哥，我还是觉得靠山王心怀叵测，不可不防。”
　　宇文成都全身披挂，低头聚精会神审视着地图，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靠山王一生戎马，就算和我们宇文家族不和，也不会在此危难关头动什么念头，明日你随我出阵，一同斩敌立功。”
　　“好。”宇文成龙眉间露出一抹兴奋的神气。随同哥哥一起山战场杀敌，是他自幼就有的心愿。此时一朝得偿，又怎么会不开心。
　　宇文成都望着他温然一笑，眼神里尽是宠溺。然后回首去看龙澈，轻声道：“你也随我去如何？”
　　“不。”龙澈摇了摇头，“父亲和弟弟都一起去，我留下来照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你……千万小心靠山王。”

　　四平山前双方亮开大队。隋军这边虽然是宇文成都挂帅，但靠山王年高位尊，地位超然，宇文化及在将台之上俯瞰，而成龙一身戎装，立在兄长身后。远远望去，敌方也是盔甲鲜明，十八路反王有的出身高贵，衣着精致，有的则是草莽汉子，装束兵刃都颇为简陋。鼓声隆隆，一骑白马驰出，马上的青年一身银装素裹，眉目清俊，却是昔日的南阳侯伍云召，他手中长枪一横，高声叫道：“对面的人快快出来！今日我要为伍家惨死的满门报仇雪恨！”
　　宇文成都眼神复杂。他当年在南阳关怜惜伍云召的幼子，有意放了他一马。又钦佩忠孝王的肝胆和伍家少夫人的义烈，并不想和伍云召为敌。但当此局势，一战势在难免，他策马出阵，冷然看着对手敏春怒目，一枪当胸朝自己刺来。
　　二马冲锋过镫，宇文成都金镋一横挂开他的长枪，两人马走盘旋，直打得尘灰飞扬。反王军中伍云召的义兄雄阔海却担心起来，向着伍天锡道：“大哥，我看宇文成都这小子有两下子，一般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我们一起上！”
　　伍天锡本来不想倚多为胜，掂量了一下局势，还是点头道：“好，兄弟，并肩子上！”
　　两人同时催马而出。雄阔海胯-下黑煞兽与他本人一般高大威猛，手中一条熟铜长棍；伍天锡则是乘了一匹枣红马，双手分使一对短金镋。这两人连同伍云召将宇文成都围在垓心，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日影缓缓西移，这一战直打到了将近黄昏，宇文成龙开始还满怀自信，后来渐渐着急起来，扭头朝靠山王道：“王爷！这些响马手段卑鄙，三个人围攻我大哥一个，我看不如调些将士上前助阵，免得我兄长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奸计！”
　　杨林看着他俊俏中犹带稚嫩的小脸，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哦？奸计？既然二公子不放心，那么亲自上阵去和令兄并肩作战便是，又何须多费力气？”
　　宇文成龙的武功哪里够得上临战对敌，被他这一语噎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恶狠狠扭过脸去。却听场中传来几声惊呼，连同兵器落地的声响，却是那三人被宇文成都抓住破绽打落了手中兵刃，仓皇拨马就逃。
　　尽管如此，宇文成都独力和三个当世有数的高手苦战半日，胜得也并不容易，他身上冠歪甲卸，带懒袍松，额头上汗珠连连，直淌在鼻侧鬓角，口鼻中喘息不断，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侧首对身边的军士下令道：“传令靠山王，鸣金收兵！”
　　那军士一路小跑回到本阵，靠山王听了他的战报，微微颔首，眼神里却掠过一丝冷笑，蓦地扬声道：“擂鼓助阵！”
　　宇文父子同时大惊失色，连城府极深的宇文化及也按捺不住，厉声道：“王爷！天宝将军力战一日，筋疲力尽，如何还能擂鼓？快快唤他回来休整，免得伤到元气！”
　　杨林轻蔑地一笑，慢条斯理道：“宇文相国，老夫一生领兵打仗，难道见识还不如你？战场上刀枪无眼，哪里有不死人的道理。天宝将军威名盖世，几个响马草寇能奈他何。此时不乘胜追击，还要等到何时？”
　　宇文化及气得胸口起伏，正要再行分辨，成龙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他抬眼看去，却见一匹白马疾奔而来，马背上坐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手里银锤一分，直朝着宇文成都冲了过去。
　　宇文成都提起一口气勉强抬起脸，看清面前的少年正是昨夜挟持了弟弟的裴元庆，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右手一提，凤翅鎏金镋在夕阳下华光闪烁：“黄口小儿，还不速速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