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78、纸上琼花

　　“啊……啊？”李元霸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问道，“我、我犯了什么罪？”
　　“哼。”杨广又是一声冷哼，“你拉这龙舟不打紧，朕可受惊不小。你问问宇文相国，问问天宝将军，问问你二哥，刚才这龙舟之上，是何景象？”
　　李元霸转头去看李世民，后者脸色苍白，连连示意命他赶快跪下请罪，让陛下饶恕这一回。
　　可是李元霸这样一个傻孩子又怎么懂呢？他茫然地抓了抓脑袋，看看宇文化及，又看看花容失色的宫娥们，过了一会儿才扁扁嘴道：“皇、皇上你、你说我错了，那我就错了！你……你一直对我好，这次也、也别罚我，别把我关到笼子里……”
　　杨广觉得自己简直被打败了，重重呼吸了几下才有气无力道：“是，朕一直有意怜惜你、可你这也太不懂事了！你看看，这龙舟被你弄得一团乱麻……罢了罢了。朕也不来罚你。你就和你父亲一同留在山西，不必随我们去江南了。”
　　这处置以他的性子而言，实在已经是天大的开恩，李世民心中一喜，赶忙用眼神示意元霸跪倒谢恩。李元霸却还是愣愣的，问道：“陛下你说什么？你、你说要我留在山西，不带我去扬州看花儿了？”
　　“正是。”杨广板起了脸，一副教训小孩子的口气，“你就在家里好好闭门思过，这扬州之行，就不用随同了。”
　　李元霸一瞬间红了眼圈，露出要哭的神气，同时有些孩子气的着恼：“我、我替你费了好大力气拉船，你却不带我去玩儿！皇上你、你坏！”
　　“元霸！”要不是看见杨广几乎绷不住笑出声，李世民真想冲上去堵住傻小子的嘴。
　　李元霸却不管不顾，带着哭腔道：“皇上你、你不带我去玩儿。那、那要是有坏人来欺负你，我、我就不保护你了！”
　　杨广看他那样子只觉得可爱，无端叫人想起追着人手又啃不到骨头的小笨狗，不由呵呵笑道：“好稀罕么？你不保护朕，朕还有天宝将军，真是个小傻蛋！罢了，还不下船去随你爹爹回晋阳？再等得一时半刻，我们可就要动身了。”
　　李元霸犹待开言，李世民已经站出来一把按住了他肩膀，先是施了一礼，而后朗声道：“谨遵圣上旨意。世民这就送四弟回家去。多谢皇上恩泽浩荡，饶恕四弟的过失！我李氏全家，铭感五内！”
　　杨广随意地挥了挥手，向着李密道：“等到秦王殿下送赵王回来，便可启程南下了。”

　　“陛下对李元霸，还真是宠得很。”
　　宇文成都回到自己居住的舱中，跟龙澈提到此事时，龙澈如此评价。
　　宇文成都叹了口气，低声道：“李元霸心地纯朴善良，倒是个好孩子。”
　　龙澈斜眼看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好孩子？你忘了他在晋阳行宫怎么折你的面子，以我之见，父亲屡次三番针对李渊，他这么闹，只怕是有人背后指使。”
　　宇文成都神色一紧，问道：“你是说李渊？”
　　“我谁也没说。”龙澈冷冷笑了一笑，“朝堂之上，这种勾心斗角的鬼蜮伎俩数不胜数，有时候你觉得是谁，可能偏偏不是，你觉得谁清廉公正，也许他背后藏着另一副面目。能站在天子眼皮底下的人，除了夫君你，个个都是七窍玲珑，真相如何，谁说得准呢？”
　　“……”宇文成都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摇头道，“是啊，你们这些人都是满肚子的心眼诡诈，真让人看不穿。”
　　他伸手轻轻抚过龙澈的脸颊，目光投向窗外运河水面倒映的银色月光，迟疑了良久，终究轻声道，“不管怎样，我相信李元霸不是坏人。他……他虽然傻了点，心肠是挺好的。”

　　一个黄髯布衣的男子昂首踏上龙舟，虽然步履沉稳、神情淡定，却掩盖不了眼底藏着的一缕怯缩。装饰奢华的舱中极为阔朗，四壁没有镶嵌什么珠玉，却让人不由自主觉得满目琳琅。杨广一袭枚红色绣着玄色龙文的衣袍疏落，在锦垫上铺开一片光华，几点酒渍还沾在袍角，却越衬出气质潇洒出尘。旁边侍奉的美人朱贵儿斟了一杯酒，声音娇媚：“下边站的是什么人？见了陛下也不下跪行礼，真是草野村夫，全然不晓得礼数。”
　　那黄须男子本来偷眼四顾打量着船舱的布置，目中所见，分明是一场小宴的模样。正位上是杨广和皇后萧美娘，朱贵儿侍坐在杨广的另一侧。左手边一张桌案也摆了佳肴美酒，一名眉目狭长未语带笑的老者端然坐在案边，看服饰便是当朝相国宇文化及。直到朱贵儿的娇音传入耳鼓，这才一惊之下回过神来，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口中高声道：“草民王世充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原来你就是王世充。”杨广这才像是不胜酒力一样作出恍然之状，斜斜倚在案上，一只手支着额头，晶亮的眼神悠然瞟过去，“听说你是洛阳人氏，特来献给朕一幅琼花之图？”
　　“正是！”王世充背上还负了一个卷轴，此时反手取了下来，跪在地上高举过顶，“小人少年之时，有幸见过这一奇花，只觉得美艳无方，人间从所未有，是以画成一幅画卷，只待赠与有缘之人。不想得知陛下也对此花有意，因此特地来献上此图。”
　　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语声滞涩，到后来越说越是流畅，隐隐然透出几分自得之意。这样的轻狂人物杨广生平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随手向朱贵儿一挥：“去，把它拿过来给朕看看。”
　　朱贵儿轻轻应了一声，莲步姗姗走到王世充面前，扬手接过画卷。王世充不敢抬头细看这位酷似前朝宠妃张丽华的美人的脸容，入目只是身前女子的一双纤纤素手，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仿佛小小的花瓣，而那垂地的纱罗衣袖中一缕暗香盈盈，叫人心神都似乎要离窍而出。
　　朱贵儿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心猿意马，径直取了画轴转身奉到杨广面前。杨广懒懒接过，衣袖一拂展开，只见画卷的丝绢似乎有些年月，微微泛黄，上边的画作却笔法精妙、栩栩如生。他没想到这幅画居然极美，轻轻“咦”了一声后，示意萧美娘和宇文化及也来观看。
　　一株异相花树由淡淡水墨勾勒在丝绢上，枝干清拔、形态秀雅，形状奇异的木叶错落，仿佛正在随风飘动，最是枝叶间的花朵，繁复其瓣，颜色如雪，似是牡丹却更胜清丽，杨广等人都没见过琼花，却都本能地涌起一股惊艳之感，只觉得如此异种花卉，当真不是凡间之物。
　　宇文化及首先反应过来，捻须笑道：“恭喜皇上，这琼花果然是世间之仙品，也只有真龙天子方能得见！”
　　“不错！”
　　杨广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双眼睛不离画卷，口中喃喃道：“仙品！仙品！——王世充！”
　　王世充又是深深一礼：“草民在此。”
　　杨广满面笑容，心情极佳，抬手摘下腰间一块雕龙玉佩掷了下去：“赏你了！”他眉目间如有春风流转，一边轻轻抚摸那幅画，一边高声道：“传朕的旨意，赏赐王世充黄金百两，擢封为……嗯，就封为扬州琼花观观主！替朕好好照顾那株奇花，哈哈哈！”
　　琼花观观主不过是个虚职，全没有什么权力。王世充心中着实不满，却也分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叩首谢恩。杨广想了一想，又命人道：“传朕的旨意，今晚在龙舟之上大摆筵席，命地方遴选美貌女子送来，此乃天降喜事，朕要好好庆祝一番。至于王爱卿，就留在朕身边，一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