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宅心仁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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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住宅是晋阳城中临时安排的居所，但是龙澈生性细致，依然布置得很是精雅。除了宇文成都多年习武，在厅中摆满各式兵刃之外，桌椅灯烛无不摆放得颇有格局，窗边的瓶中还供了数枝修剪精致的鲜花。李元霸咬着糖葫芦满厅转了一圈，摸摸墙上挂着的书画，又摆弄架上错落的刀剑，直到宇文成都说了一声请坐，他才在椅中坐好，低头看看手里的糖葫芦，连忙又蹭上来往宇文成都手里塞：“你……你吃，这个可甜了。”
宇文成都哭笑不得地接过来，问道：“赵王殿下深夜来访，不知何事见教？”
李元霸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我……我就是来找你……找你玩儿！”他垂首看看胸口挂着的一块金牌，抬起头来又露出小动物般的笑容，“你、你看，皇上也赐给了我一块牌子……可是……可是不及你……好看。”
宇文成都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淡淡一笑道：“是么。”
“……是……是！”李元霸一脸诚恳地望着他拼命点头，“大……大个子，哎，你的名字太绕嘴了，干脆我就叫你都儿吧！那个，都儿，你、你别生我的气，我、那个，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宇文成都先是被他这个省事的称呼弄得无话可说，接着又气恼又忍不住好笑：以后自己可算有个撑腰的了，有人欺负就告诉李元霸，真是……
李元霸却没能体会到他的心思，只顾着偏头看他的脸，又看看自己胸前的金牌，满脸写着心花怒放四个字。过了一会儿，宇文成都开了口：“殿下，现下天色已晚，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请回吧，免得唐国公和夫人不见了你，心中担心。”
“哦……好、好。”李元霸下意识地点头，起身要往门口走，目光忽然被架子上的一柄长剑吸引住。不由转身过去：“这……这剑好看！”
“殿下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就是。”那把剑不算什么锋锐贵重的神兵利器，但是装饰华丽、剑鞘上雕绘精美的图腾和闪闪发亮的宝石着实耀眼。宇文成都心想果然是个小孩子啊，只知道喜欢好看的东西。
李元霸笑逐颜开地提起宝剑来回打量，宇文成都本来注视着他，心里却微微一寒，他本能地转头看向龙澈，却见她神情冷峻，右手探在衣袖里，艳丽的眉目间杀意如有实质。
龙澈握住了水天剑的剑柄，李元霸正背对着她，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宝剑，她冷眼旁观，已经看出这少年心性质朴、头脑简单，徒然有一身天人般的气力，临敌应变的能力却几乎没有。此时要是一剑刺出，有七八成把握将他从背至胸穿出个透明窟窿，让宇文成都一雪落败之耻。
正在杀机涌动的时候，身前忽然一暗，宇文成都已经横身挡在了她和李元霸之间，一只手伸出，无声地握住了龙澈想要拔剑的手。他一双眼睛清透如潭，静静凝望着她，目光中的意思再分明不过：这只是个傻孩子，不能伤他，更加不能暗算偷袭。
龙澈和他对视片刻，终于松开握剑的右手，宇文成都像是赞许又像是心酸地对她笑了笑，眼神逐渐变得温柔似水。龙澈只觉得眼眶一酸，默默别过脸去不跟他对视，任由李元霸心满意足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那把剑扬长而去。
那个瘦小的身影跳跳蹦蹦离开院子，也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宇文成都缓缓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龙澈的肩头，低声道：“小龙，你不要怪我。……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放任你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虽然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龙澈抬眼看着他的脸庞，似乎能感觉到他冷峻之下潜藏的那一抹天真和柔软，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都明白的。是我不好……你说的对，那终究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何况……这个孩子对你并无敌意，甚至还很亲近。
两人都明白彼此间那些不曾出口的话。这种温情和默契让他们一时都隐隐觉得甜蜜，可是当此时刻，看不见的愁郁和压力还沉沉挂在心上，纵然柔情满怀，又怎么能无所顾忌地笑出来。
如此忽忽数日，便到了龙舟起航的时刻。这次下扬州的声势极为浩大，除了杨广所乘的龙舟和萧后所乘的凤首舟之外，还有载着妃嫔佳丽的翔螭舟，以及文武官员所乘的大小舟楫，按照品级依次排列。宇文成都统管羽林军，理应在龙舟上卫护皇帝的安全，而龙澈则随同女眷居住。扬帆启程之日，他站在杨广身后，另一边是一身紫金铠甲的李元霸。宇文成都遥遥眺望着碧波无限的运河，只觉得如同九天星汉倾泻满目，而他的君主金冠峨峨，广袖猎猎，当风立于龙舟之首，似乎也为眼前的壮丽景色倾服，过了半晌才悠然叹息道：“壮哉！我大隋——何其壮哉！”
有微风自天际而来，掠过水面掀起淡淡涟漪，道路两旁栽种的柳树碧色依依，枝叶的细碎风声和着杨广的长吟，有种说不出的萧飒之感：“平淮既淼淼，晓雾复霏霏。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辉……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
宇文化及等他吟诵已毕，恰到好处地含笑接了一句：“好诗，陛下文采风流，胸中有万千丘壑，实乃古往今来之圣君！”
杨广并不看他，只是冷冷笑了一下，仰首将手中金樽里的酒液一饮而尽。侍立在后的李密见机连忙吩咐下去：“传令启程！”
龙舟造成之日，宇文化及曾献计以麦余铺地，上面泼以香油，征集童男童女各五百人将龙舟拉入运河的河道。这一计策受到杨广的大大嘉许，而筹备童男童女加以训练，则是李密的任务。此时一道命令下去，岸边的一千名孩童分别挽起漆成红色的粗大纤绳，喊着号声用力向前拖去，然而这些孩子平日都是家中父母的心肝宝贝，又怎么做得了这种重活，一时间空闻儿啼女泣之声不绝于耳，任由监工挥动鞭子，可是这一艘华丽巍峨的龙舟，又何曾动了分毫。
地面上铺着香油拌过的麦余，又滑又软，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这些孩童的队伍中已经摔倒了好几个，有的爬起来后鼻青脸肿，跌得着实不轻。这些童男童女都是李密亲自过目、精挑细选出的。又因为是为当今天子拉动龙舟，事先都精心修饰打扮过，头发上扎着鲜艳红绳，衣服是统一裁制的五色绫罗，衬得个个眉清目秀、玉雪可爱。眼见舟楫不动，监工们心中着急，也顾不得怜惜弱小，鞭子就挥了下去。宇文成都眉角微微一跳，却是见到离龙舟较近的一个男孩背上挨了一皮鞭，衣衫撕裂，稚嫩的惨呼声里，露出的单薄白皙的脊背立刻印上了一道血痕。
他暗暗握住拳头，犹豫片时后终于忍不住，正要跨前一步进言，身侧陡然响起一个结结巴巴的少年声音：“皇、皇上！这些小孩子力气这么小，干、干吗要叫他们拉船？”
杨广微微侧首望去，却是他新封的西府赵王、镇殿猛勇大将军李元霸。杨家和李家本有些亲戚关系，不知什么原因，这个自负才调的帝王却对这稚拙猛愣的傻小子喜欢得很，听他这么问，先是弯起一双眼睛笑了笑，才慢条斯理地道：“元霸，不可妄言。征集千名童男童女拉这龙舟入河，是丞相的主意。昔日秦始皇派遣徐福带领童男女出海寻找仙山，乃是大大的吉兆，你小孩子什么事也不懂，乖乖在一旁看着就是。”
李元霸看看道路两旁哀声不绝的一众幼童，又看看满面笑容的宇文化及，本能地觉得此举极为不妥，但他脑子远不如一般人灵光，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憋了半天，眼睛突然一亮，大声道：“万岁，这、这样拉法，什么、什么时候才到得了扬州！不、不如你叫他们都一、一边歇着，我来！”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一齐露出惊异之色，目光纷纷凝注在李元霸身上，杨广挑起眉角道：“元霸，你说什么？”
李元霸脖子一梗，重复道：“万岁，这些小孩子都、都不中用，你叫他们都去歇着。看、看我的，今天我要、我要单臂拽龙舟！”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宅心仁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