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西府赵王 ...
-
锦袍拂地,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见到萧美娘身边的龙澈,李密眉目间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归于平静。这人生得剑眉星目,样貌英俊,但是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明明感觉到龙澈在打量自己,依然神色淡然,只微微躬身一礼:“臣李密见过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萧美娘的声调极为慵懒,拖着一缕柔媚的尾音。龙澈心底生出一丝极为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抬眼向她看去,却见皇后的神情微妙,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流连在那人英挺的眉眼间,几乎要滴下水来。
李密行若无事,淡淡道:“不知娘娘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萧美娘扶着额头,眼波流转,柔声道:“哦?是本宫召你来的么?本宫倒有些不记得了。”
李密神色不变,又是一礼:“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告退了。”
萧美娘拨弄着手边的一支眉笔,几不可察的扬了扬下巴,示意允准。等到李密退到珠帘畔,她忽然抬起眼:“等等。”
李密停下脚步等她出言,龙澈也有些好奇,却见萧美娘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顿了一会儿才轻笑道:“罢了,本宫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龙澈是在离开皇后的寝宫之后,才到下榻之所见到宇文成都的。萧美娘对李密的态度实在太可玩味,以致于一路上她都心绪复杂。有些东西是轻易就可以判断出的,但是未免太过荒诞,不愿相信。
宇文成都穿着一身便装,坐在桌边望着烛火出神。他甚至对背后房门开启的声响都无所反应,龙澈走到他身边时闻见一股扑鼻的酒气,宇文成都显然喝醉了,他在醉酒的时候一向安静得很,思路都异常清晰,所以当龙澈沉默地握住他一只手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紧紧回手抓住,像是溺水者抓住一根唯一的浮木。
龙澈就算无法体会,也大致能明白他内心的伤痛和颓然,尽管同样是巨大的打击,这和杨玉儿钟情他人有着本质的不同。毕竟后者从来没有属于过宇文成都,可是现在,却是这么多年的荣耀、功绩、自矜乃至自傲,全都被剥夺被粉碎,不给他留下丝毫余地。
不知为什么,宇文成都这一刻的脆弱无依让龙澈想起最初见他的时候:那次相国府的家宴,他端坐在宇文化及的身边,可是神色间却是孤独而疏离的,像是想在这茫茫尘世找到一点凭借,却终究一无所有。
即使那时他执剑挡住自己的去路,但通身的杀气还是抹不掉骨子里的倔强脆弱,只要除掉那一层坚锐无比的外壳,就能暴露出内在的温软来。
现在那层外壳被卸掉了,所有的柔和都在她面前无所保留地呈现出来,但是龙澈只觉得伤心,是的,爱上一个人后,你会不可控制地对他的悲喜感同身受,就算悲伤的时候他异常可爱,也不能抚慰你凝视他时的伤心。
一个人极度悲伤的情况下,你反而不能用伤害的根源来刺激他。这道理龙澈心里清楚得很,她任由宇文成都握住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在他发间轻轻抚理下去,尽可能用轻柔的声音道:“今天我入宫面见皇后,她告诉我,运河已经竣工,龙舟不日就将南下,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晋阳前往扬州了。”
“扬州……”宇文成都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嘴角慢慢牵出一丝笑意,虽然还带着苦涩,却已经没有那么痛楚,“呵,扬州的琼花,不知道美到何种地步。”
龙澈微笑道:“美到何种地步,我们再过些时日,就能见到了。”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凝注着面前盈盈的烛火,那样温暖的火苗,像是伸手就能掬在掌心。只有真的接触,才明白那有多么灼人,会带来怎样的疼痛,就像此刻看似浮华的生,其实危如累卵,只不过谁也不想轻易道破。
宇文成都的情绪像是平复了一些,低低咳嗽了一声:“运河竣工得如此之快,不知道是哪位官员监工?”
龙澈怔了一下,眼前又似乎浮现出萧美娘欲语还休的眼波,迟疑道:“是皇上在晋阳新任命的开河总管,名叫……李密。”
原本的开河总管是宇文化及一手举荐的镇店左将军麻叔谋,但此人一路上横征暴敛、飞扬跋扈,更残忍到以孩童的血肉为食,事情败露后,宇文化及为了不牵连于己,当着满殿文武将之斩杀。然而此举也大犯杨广之忌,从此连带对这位丞相都冷淡了不少。龙澈隐约知道,麻叔谋征敛酷烈,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宇文化及的授意,如果他能不死,这些不义之财十有八九要归入宇文化及名下,然而杨广这么一查,利益自然是谈不上了,她曾经思量过,李密告发麻叔谋之举,究竟是否杨广的谋划。若真的是,先利用宇文化及之智指使麻叔谋敛来大笔钱财,再借李密之手要了麻叔谋的性命,顺手把金银收归国库,杨广这一手,玩得当真是高明。
宇文成都却猜不到他们这些算计,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说这李密手段利落,智谋出众,倒是比麻叔谋强得多。陛下知人善用,是我大隋之福。”
龙澈一个没忍住,嗤地笑出了声。宇文成都侧目看她,眼神疑虑:“怎么?”龙澈含笑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眼光里满是促狭,看的宇文成都心里极为迷惘:“没……没有怎么。你说的很是。陛下的确是知人善用,才智超凡。”
他要是不才智卓绝,你爹,不,我们的爹,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了。龙澈突然明白宇文化及为什么经常责打儿子,因为他实在是不开窍。虽然打未必能把人打得聪明些,但是打得听话、不会随便质疑,也算是个法子。
门外陡然一阵嘈乱,像是什么人在外边争吵。宇文成都眉间微微一皱,龙澈犹豫一下,还是起身去开房门,朗声道:“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几个宇文家的家仆正在院中,听到少夫人问询,立刻有人回报道:“夫人。是……是唐国公家的四公子、西府赵王李元霸李殿下闯了进来,要见将军。”
龙澈脸色微变,心想这煞星不由分说闯进来,究竟是什么目的?还没容她回应,那几个家仆已经被纷纷推倒在地,一个瘦小黧黑的少年大摇大摆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大叫道:“大个子!大个子!你在哪里?”
宇文成都也听到了李元霸的声音,起身出门,只见那少年还是当日行宫中的模样,一头黑发乱糟糟的,衣衫华贵却不算整洁,抬眼看见他,顿时露出无限欢喜的神色:“你果然在家……我、我是来找你玩的!”
宇文成都啼笑皆非,挑起眉梢道:“找我……玩儿?”
“是啊!”李元霸脸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神色,伸手指指胸口,“你看,皇、皇上也给我打了一面牌子,跟你那个一样金灿灿的。我、我还给你带、带了糖葫芦!”他摇晃着手里两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眼神如同路边的小狗一样,热切里带着些讨好的意思。
宇文成都抚了抚额头,知道他脑子不太好使,看这孩子神色间一片至诚,也不好出言驱赶他离开,想了想侧身道:“既然是来找我的,那么你进来坐就是。”
李元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排牙齿白得耀眼,猴子般三步两步窜了进去。龙澈看看宇文成都,无声地叹了口气,也随着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