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74、晋阳之行

　　他一语未毕，腰眼里已经挨了重重一脚，身边的响马吼道：“小子，还不闭嘴，你敢辱骂我们娘娘，不要命了么！”
　　另一个满脸痘疤的响马却嘿嘿笑起来，竟然嬉皮笑脸地伸手来摸宇文成龙的脸：“别动手别动手，大哥，你看这小子长得可真不赖。宇文老狗不知道贪污了多少民脂民膏，把两个儿子都养得细皮嫩肉的。小兄弟，不如你也乖乖投降，有哥哥罩着你，保证……啊！！！”
　　宇文成龙在那只爪子摸过来时一直没反应，只是咬着细白的牙齿不住冷笑，直到对方粗黑的手指摸到他嘴边，他才猛一偏头咬了上去。这一下伤口几乎深可见骨，那响马疼得鬼哭狼嚎，抬脚把他踹得滚到一边，捧着几乎断掉的手指破口大骂。从宇文家祖宗八代一路问候到了宇文化及没出世的孙子孙女。
　　裴元庆一瞬间失去了理智，扑上去就把那厮掀翻在了地上，不顾父亲姐姐的连声喝止，举起拳头一通暴打。然后他起身过去扶起宇文成龙，用手指抹掉后者嘴角的污迹和鲜血，朗声道：“对不起。我裴元庆今天就把话说个清楚，本公子天命在身，绝不归降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叛贼。等我回到长安，向皇上禀明一切，由陛下定夺此事。”他举起手里的八卦梅花亮银锤，仰着小脸神色倨傲，“现今我就要护着宇文元帅离开此地，哪一个自量有本事拦得住我，就尽管上来罢！”

　　宇文成龙作为禁卫军的一名将领，按例跟随兄长护送陛下的车驾前往晋阳。而龙澈作为女眷，则是和萧美娘及嫔妃宫娥同行。尽管杨广一路上游山玩水，还是比她们到得早了些。而在离开长安的路途中，宇文成都才从弟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那时那个名叫徐茂公的牛鼻子老道开出条件，要么裴元庆归降，允许我写信给家人，保全性命，要么他们万箭齐发，把我们两个射成筛子。”宇文成龙咬着牙一脸愤恨，眼睛里闪过的却是那一刻的无力和悲伤。他和裴元庆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怎么斗得过这些老奸巨猾的贼寇，僵持良久后，一个粗壮少年在徐茂公身后大喊：“小子，你们想好了没有！再不做个决定，我先把这小白脸元帅的脑袋拧下来！”
　　说着就大步过来，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来抓宇文成龙的肩头。裴元庆脸色苍白，一斜身挡在他跟前，惨然道：“罢了！姓裴的认栽啦！你们放过宇文成龙，我投降就是！”
　　宇文成都牙齿咬紧，狠狠一拳砸在案桌上，恨声道：“这些人真是无耻之极！”
　　宇文成龙揉了揉鼻子，低声道：“哥哥，裴元庆是为了保住我的命才被逼投降，和他父亲姐姐都不一样……来日，来日如果能剿灭瓦岗，你……求你千万在陛下面前说个情，他……他不是反贼。”
　　宇文成都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放心吧。裴元庆既然把你当做朋友，那我们宇文家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有我在，他日定然会回护于他的。”

　　灯影依稀，照在宇文成都苍白冷隽的侧脸上，宇文成龙抿了抿嘴唇，终究没能压抑住心里的那股冲动，突然换了话题：“哥哥，我在瓦岗……看到杨玉儿了。”
　　宇文成都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不可控制地凝聚起来，他的身躯像一张拉紧的硬弓，又像是野兽扑击前一刻的状态：“……你说什么？”
　　宇文成龙是在被扣留在瓦岗的时候见到的杨玉儿，记忆里那个一身红衣趾高气扬的女人已经换成了荆钗素服的温婉装扮，举手投足都是妇人的气质。只是……她的丈夫，秦琼，对她说不上很好。
　　宇文成龙评价标准的好并不像他哥哥当初那么痴情，但是秦琼对妻子的冷淡疏离超乎了他的底线，他开始还以为是秦琼的性格使然，后来才发现，那个有名的侠士对自己的兄弟朋友都是很好很热情的，唯独对妻子总是疏淡客气，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宇文成龙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少年，他能看出杨玉儿对秦琼的心意和热情，但是他们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可说的原因，造成了那样僵硬的局面。
　　究竟是什么原因，宇文成龙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他现在犹豫的，是要不要告诉哥哥这件事。
　　而宇文成都已经开口发问了，声音干涩：“玉儿她……还好吗？”
　　说不上好。但是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宇文成龙想起当年哥哥对她倾慕的眼神，眼前又仿佛浮现出龙澈神采飞扬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作出了决定：“……放心吧。她很好。秦琼对她非常温柔体贴，两个人恩爱无比举案齐眉……”不知为什么，少年有一种类似报仇的快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似乎很享受宇文成都此时复杂而微带痛楚的眼神，“……她早就把你给忘了啊。”

　　宇文成都并没有机会为杨玉儿难过多久，或者，如果宇文成龙有的选择，他可能宁愿哥哥为了杨玉儿难过。因为一件远比儿女之情更加打击他、让他就此愤然而又颓然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和唐国公幼子李元霸的殿前比武。
　　当时龙澈并不在晋阳宫，所以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她是从萧美娘口中得知的。那个李元霸年方十六岁，生得骨瘦如柴，稚拙丑陋，然而天生神力，如果说龙澈听到他们孩子一样殿前拉钩、宇文成都被那小子用力一拉，两人狼狈不堪的搂在一起时还能笑得出来的话，那么当萧美娘讲述到双方动了兵器、堂堂天宝将军先出招却还被一招震飞的时候，龙澈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当真？”
　　“千真万确。”
　　萧美娘看出她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忍不住伸出手按在龙澈手背上，意示安抚，柔声道：“你回去好好安慰一下宇文将军，这也算不得什么。那李元霸虽然封了西府赵王，可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而且先天不足，这里……”她春葱般的手指在额间轻轻指了一指，“……有些问题，说起话来缠夹不清的。天宝将军是我大隋名将，纵然一时吃了些亏，却也无伤大雅，更加无碍于他的名声功业。”
　　龙澈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脑子里一片纷乱：是的，李元霸是个傻孩子，就算武功再高力气再大，也断然做不到宇文成都少年时的功名成就，可是……可是有些东西是比所谓虚名更重要的，比如……一个男人的尊严。
　　萧美娘的目光也带着一丝无奈，显然和龙澈的思虑相似，过了片刻龙澈忽然道：“那陛下呢？陛下难道当真让成都把那块天下第一的金牌给了李元霸？”
　　“自然不会。”萧美娘道，“陛下命人打造了一块模样相似的金牌给他……你放心吧。不过是哄孩子而已。”
　　龙澈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微皱着眉思索回去怎么安抚宇文成都，一个小宫娥掀起珠帘盈盈进来，细声禀道：“皇后娘娘，李密李大人求见。”
　　李密这个人龙澈依稀记得，似乎颇有才干，在朝中也很受皇帝的赏识。萧美娘坐直了些，一边伸手去扶鬓侧的珠钗，一边懒洋洋道：“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