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73、战场浩劫

　　事态的变化实在出乎裴元庆意料之外，他等了片刻没收到预期的反应，自己反而有点别扭，高高举起的拳头逐渐落下。僵持一会儿之后，他感觉到宇文成龙的气息有点不对，迟疑着还是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宇文成龙咬着嘴唇压抑着声音扭过头，但又怎么躲得开，裴元庆带着细小茧子的修长手指摸到他脸上，一直移到嘴角，然后犹豫着问道：“你……你哭了？”
　　“谁哭了！”宇文成龙恶声恶气地反驳，努力掩盖着哽咽声，“有种就动手打啊。我要是怕了你，就不是十万大军的元帅！”
　　裴元庆怔了一怔，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宇文成龙恼道：“你笑个什么！不服我是不是？”
　　“不是……”裴元庆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没那么疼了，他故意很可恶地拉长了声音，“我是看你好玩儿。元帅你前倨而后恭，真应了我们上马关的一句童谣：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哈哈哈！”
　　宇文成龙顿时收了眼泪，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会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炸毛的小兽：“滚！看你两眼红通通的，简直是兔子！还不从我身上下来！无礼犯上，惹怒了本帅，小心再挨上三十军棍！”
　　裴元庆抓着他手腕的手倏然一紧，另一只手的手指却还在他脸上来回摩挲，嘴里笑嘻嘻道：“是吗？大元帅好威风啊。看来我还是得揍你一顿，揍得你不敢再动我半根寒毛才行。”
　　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愿意从宇文成龙身上下来，这个草包大元帅的脸颊细润温凉，像是极品的羊脂玉，被他的大腿牢牢夹住的腰部细瘦，挣扎间有种异样感觉从大腿内侧扩散开来。裴元庆在记忆里搜寻宇文成龙的脸，突然发现这家伙长得很是秀美好看，他有点不情愿地慢慢挪开身子让宇文成龙起来，撇着嘴低声道：“呸，原来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
　　一个人悄悄去了瓦岗的裴翠云是带着心事回来的，混世魔王那张粗犷惫懒的脸还在她眼前回放，见到弟弟时却惊诧莫名——军营里被宇文成龙私藏起来的军医都聚集在了裴元庆床前，依次为他诊治眼疾和身上的棒疮。裴翠云又是怀疑又是恼火，忍不住又去抓宇文成龙的衣领：“小子！你什么意思！”
　　宇文成龙一伸手就反握住了她的手腕，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军医是本帅带来的。裴元庆是我的心腹爱将，本帅岂有不关心他伤势的道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还不乖乖让到一边去！”
　　裴翠云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叫骂，榻上的裴元庆却抢先出声：“宇文成龙！她是我姐姐，你不可无礼！不然等我好了，一定还会揍你的！”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痛楚的沙哑，但底气却足了很多。
　　宇文成龙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地悻悻松开手。裴家父女都看得满心疑云，不知道一开始还是冤家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这种奇怪的相处气氛。等到军医们诊治完毕，纷纷告退，宇文成龙干咳一声，对裴仁基道：“你们也退下，我要跟先锋官单独说几句话。”
　　裴仁基父女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不肯离开。还是裴元庆开口道：“爹，姐姐，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宇文成龙就算要伤我，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军帐里只剩下了将帅二人，宇文成龙看着床上神色憔悴的裴元庆，想说什么却终究难以启齿，僵持了一会儿才端起架子冷冷道：“喂，别以为我是怕了你。你现在跟瞎子差不多，我只是不想让人说恃强凌弱。”
　　裴元庆拥着被子嗤声一笑，没有回答。
　　宇文成龙瞪着他那张清俊英气的脸，心里又像恼怒又像委屈，努力组织了下语言才又道：“放心吧，以后我不再为难你就是。等你伤好再上战场，剿灭贼寇凯旋归朝之日，我就去求我爹爹，一定让你裴家个个高官得做骏马得骑，门排画戟户列簪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过，以后你都要乖乖听我的号令，我让你怎样你就要怎样。”
　　裴元庆脸朝着天花板又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他觉得自从被自己掀翻一次后，宇文成龙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看来拳头才是硬道理：“呸，想让我听你的话？先打赢我再说。”
　　这句话扔出去，却没换来对方炸毛的反应。裴元庆心里也暗暗称奇，堂堂的相国公子挨一顿揍反而老实了不少，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既然宇文成龙服软，他也没继续步步紧逼，扯开话题开了句玩笑：“不用什么高官骏马，你要是能找个人心甘情愿把我姐姐娶了。我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宇文成龙也听说过裴家小姐的雌威，不由跟着他笑：“那可难了。可惜我哥哥已经有了意中人，不然以他横勇无敌天下第一的本事，肯定能压服你姐姐这只母老虎。”
　　他们二人谈笑无忌的时候，全然不知外边发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直到次日，宇文成龙都没有发现军营里少了一个人，很久以后他回想起来，觉得是因为自己实在不喜欢她所以才潜意识里忽略了，然而那时他没想到，这个人的失踪，给他十几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的生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一场浩劫。

　　裴元庆伤势大好后，主动请缨出战。宇文成龙不再故意设计刁难他，很痛快地交给自己的先锋一块令牌。黄昏时，灰头土脸表情恼火的裴元庆押着一个胖子回来，禀告道：“元帅，这是瓦岗贼寇齐国远，今日阵前被我走马活擒，还请元帅定夺！”
　　宇文成龙又惊又喜，亲自从军案后走下来给裴元庆擦拭脸上的尘灰和汗水：“好，先锋官果然马到功成，本帅定然好生嘉奖于你……来人！”
　　营帐外鸦雀无声，没有半点动静。
　　裴元庆脸色微变，宇文成龙犹未意识到其中问题，有些着恼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来人！”过了片刻，才有个陌生的嗓音阴阳怪气应了一声，随即两个穿着绝非隋朝官兵服饰的人冲进帐来，一张麻绳结成的巨网从天而降，把宇文将军兜在里边。
　　裴元庆顿时大惊失色，一挥拳就要扑上来解救他，却听军帐外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裴元庆！你给我过来！”
　　裴翠云一身妇人装束，挽着精致的发髻，纤长的手指朝他勾了勾，又指指脚底下，这个号领宠物一样的手势是他们姐弟俩习惯了的，然而此时裴元庆却惊怒交加，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姐！你这是干什么啊！”
　　“干什么？我是来领你归降瓦岗的。”裴翠云罕见地俏脸一红，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妩媚和羞涩，“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已经和大魏国的皇上程咬金……成亲了。”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片冰凉。
　　裴元庆目瞪口呆，眼神从姐姐满是红晕的面容挪到父亲脸上，裴仁基苦笑着点点头：“元庆啊，事到如今，爹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姐姐已经嫁给了混世魔王，你如果不归降，回到朝中也会以通敌之罪论处……我看那程咬金人虽然粗鲁了些，也是个明事理的仁人义士，不如……”
　　“住口！”发出这声喊叫的却是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的宇文成龙，他气得脸色发白，连声调都难以控制的颤抖，“我把你们裴家的老匹夫小贱人！竟然用这等下作手段背叛朝廷，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黑白分明的眸子移过来停在裴元庆脸上，似乎难过又带着几分倔强：“裴元庆，你不要听他们的话，有我在，有我爹爹和哥哥在，皇上决计不会追究于你……你、你不能投降……不能……”
　　……不能就这么背叛我，把我的性命交到一群贼匪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