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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锦囊妙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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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邑郡的驿馆名字很是好听,叫做“秋浓驿”。前一任的驿丞大概是个文艺且风雅的人物,明明地处北方,建筑风格却一律青砖墨瓦淡雅宜人。一道曲折如玉带的流水被引到院中,周围不但栽种着错落花木,窗前还有几株芭蕉,据宋老生说,一到下雨天,那声音点滴淋沥,动人得很。
今夜却是没有雨水的,一弯弦月斜斜挂在檐边,光影中的芭蕉叶子如同墨色晕染而成,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射下斑驳晕影,已经平安归来的宇文成龙靠在窗边,摇着羽扇笑道:“真有情趣,像是水墨画呢。”
他的兄长宇文成都正坐在桌边对着烛火出神,听到弟弟的声音后像是刚刚梦醒,带点茫然地把目光投过来。宇文成龙转过身,眨巴着眼睛笑道:“哥哥,那个龙澈真的是皇上下旨赐给你的夫人?”
“真的。”宇文成都每重复一次,语意就变得坚定一些。
“嗯……”宇文成龙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努力做出大人的样子,“皇上的眼光不错,她可比某些人美得多了。不过我这位嫂嫂性子太野,得好好管教才行。”
“……”宇文成都苦笑着低下脸去,心想还谈什么管教,除了龙澈去世的师父,天下还有能管住她的人么。
宇文成龙好奇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说来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宇文成都向来宠爱这个年幼的弟弟,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也的确需要诉说的对象。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一边整理思路一边缓缓道:“我第一次见到龙澈,她易容成一个脸带刀疤的少年,带着一封薛道衡的荐书来到了京营殿帅府……”
开始讲述之后他才发现,自从确信自己喜欢上了龙澈后,与她相关的那些记忆在脑海里竟然如此清晰,每一个片断都细微无比,甚至已经没办法习惯性地和玉儿作对比,因为杨玉儿在他回忆中,关乎美好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少到完全无法和龙澈相提并论。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杨玉儿给他留下的温暖和依恋,现在想起来,几乎都是她无心的举动,这个女人其实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别说友情之外的东西,连友情都很少很脆弱,如同……沙子堆成的堡垒。
这么想自己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真不应该啊。宇文成都暗暗在心里鄙视自己,可他控制不了这样的思绪,因为这些都是真相。没有爱这种面纱遮掩,真相很容易暴露出它残酷而丑陋的面容来。
宇文成龙懒懒地偏着头听他讲完,然后道:“这么说,龙澈也是喜欢你的,只不过她一直觉得在哥哥心里,玉郡主更重要。”
他一直看杨玉儿不顺眼,这一点宇文成都也清楚得很。少年时只要玉儿在旁边,弟弟总会死死拉住自己的手,每当她说话就立刻插进来打断,时不时用不屑的目光看她。记得有一年父亲的生辰宴,靠山王和玉儿也在,弟弟公然当着在满座宾客说:“身为堂堂男儿,要干出一番事业惊才旷世,沉迷于哪个女人,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
说完还故意瞟着玉儿,气得她满脸涨红。
宇文成都还记得那天宴席散后,父亲把兄弟俩叫进书房,大大表扬了成龙一番,说他胸怀浩荡必成大器、他心里明白,弟弟那么说只是因为自己对玉儿的心思。很想告诉这个孩子脾气的小家伙,他对玉儿的爱和对成龙的爱是不分上下的;还很想告诉他,一个人应该有的感情那么珍贵,没有情感只有功名的生命,太荒凉了。
但是这些弟弟可能听不懂吧。
宇文成龙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想了想问道:“哥哥,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宇文成都忽然眼前一亮:“对了,我离京之时,皇上曾经交给我一个锦囊,说如果拿龙澈没办法,她不愿意跟我回去的话,就打开锦囊按照里边的计策行事。”
他从怀中摸出那个锦囊,在宇文成龙兴致勃勃的注视下匆忙打开。里边果然有一张梅花洒金笺,是杨广平日最喜欢用的,上边墨笔写就的字迹风流潇洒,也是熟悉的御笔。宇文成都借着烛火看了一遍上边的文字,脸色渐渐变得古怪,先是下意识地咬住嘴唇,然后脸上慢慢红起来,最后细薄的耳根都溢出了血色,神情奇怪中还带着几分尴尬和羞涩。
宇文成龙好奇心起,一把抢过纸笺,扫了一遍之后大笑出声:“陛下能作此计,实乃万古明君啊哥哥!我看皇上的法子好得很,你不妨照做了吧!”
“……胡言乱语!”宇文成都红着脸抢回纸笺,揉成一团塞回锦囊里,“陛下……陛下简直是……”
宇文成龙满脸写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笑道:“我看哥哥你不如这就去吧。现在正当三更时分,这秋浓驿布置风雅,正是良辰美景……”
宇文成都沉下脸,有几分着恼:“不许胡说!赶快睡觉去。哥哥的事不用你管。我明天自会找龙澈说个清楚。”
宇文成龙看出他真的有点恼羞成怒,不敢再用言语撩拨,伸了伸舌头,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宇文成都看他离开才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毫无睡意,现在更是中心栗六,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次日一早,宇文成龙就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宋老生也声称有军务未了要回衙门处理。龙澈知道他们是有意回避,她的想法和一般的女子殊为不同,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倒不会扭捏,反而希望宇文成都能来跟自己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让自己明白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还是忘不了杨玉儿,那她决计不会纠缠下去,龙澈心里很清楚,如果一方有情意而另一方没有,最终造就的只能是怨侣,无论这姻缘的助力是恩情或圣旨或其他什么,都是杂质。
爱是这世上最不容杂质的。龙澈无论多么期待,也绝不想要一份掺杂了太多其他元素的东西,尽管有人把这也叫做“爱”。
事实上因为情绪紧张,她也是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清晨揽镜自照,被镜中人眼底的血丝吓了一跳。龙澈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铜镜里映出的眼睛和脸颊,它们还是很美,但是异常憔悴。她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好笑,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
自然,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门外响起轻微的剥啄声,龙澈迟疑了一下,起身打开了房门。宇文成都站在门外,他的神色也很是憔悴,注视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水汽,眼角那么红,仿佛一滴血泪凝结在那里将堕未堕。这双眼睛让龙澈想起玉门关外的宕泉湖,雨夜里的湖水就像无声的眸子,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又像是下一刻就哭泣出来。
可是龙澈能读懂宕泉湖的眼睛,却读不懂宇文成都。——要懂得一个人的心,那是多么难啊!
宇文成都的神色奇异,似乎在下着某种决心,正当龙澈忍不住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坚定,猛地一伸手臂抱住了她,把她重重圈在自己怀里,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衫和结实的肌理透过,一瞬间就把龙澈的呼吸也扰乱了。
龙澈没有挣扎,以宇文成都的臂力,挣扎是没有用的。自从西山那一夜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贴近,彼此呼吸可闻,龙澈个子高,稍稍抬一下眼就能看清他的表情,可宇文成都却像是不愿面对那样把脸庞埋在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有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小龙,求你别离开我……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杨广在所谓的锦囊妙计里告诉他,如果龙澈坚决不愿随他回长安去,那么就凭着蛮力把生米煮成熟饭,先让龙澈彻底属于他再说。可是以宇文成都的勇气,最多只能做到拥抱这一步,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心爱的女人做出那样等同于侵犯凌辱的举动。说出这句话后龙澈短时间内没有反应,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更不舍得松手,怀里这个美丽又桀骜的姑娘是他的意中人,她的肩膀那么单薄,腰肢那么细,说不出的娇弱堪怜。如果时光能停在这一刻,一直这么拥抱着直到天荒地老,无需审判无需结局,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