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65、各怀相思

　　门外站的两个人一个是霍邑郡的郡守宋老生，另一个金冠锦带、挺拔英峭，正是天宝将军宇文成都。他们身后还带了数十名兵士，一个个如龙似虎，威势逼人。
　　王伯当元宵节时大闹长安，幸好躲在长平王府才逃过了一劫，但是宇文成都对他印象却不深，微微眯了下眼睛只觉得眼熟：“你是何人？快放下我弟弟。”
　　王伯当惊得目瞪口呆，禁不住又抬头看了看被他举在空中的宇文成龙，实在不能相信这两人当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而宇文成龙早就大叫起来：“你这厮没听见么！快放下我，不然……”
　　“好，放下就放下。”不等他说出不然如何，王伯当已经有了计较，他一收力把宇文成龙放在地下，没等他作出反应，手腕一转就扣在少年的喉咙上，手指按住脆弱的气管：“宇文成都，你想不想要你弟弟的性命？”
　　盈盈也不是全无大脑，当即意识到王伯当是在救他们己方的命，连忙站到他身后去。宇文成都目光扫过安然坐在原处的龙澈，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唇，冷冷道：“好，只要你放过他，今日之事就算一笔勾销。”
　　王伯当笑道：“好，那就劳烦宇文公子送我们一程吧。等我们到了安全的所在，自然会放这位小公子回来。”
　　宇文成龙俊俏的小脸涨得通红，完全是被掐得出不来气的模样。他比兄长成都小了十余岁，在家中一直倍受宠护，何曾经历过这般折磨。但是一条小命还在人家手上，也不能不低头，只得任由王伯当抓着他的脖颈大步出门，然后被拎着腰带提上了马背。
　　宇文成都目送着弟弟，直到那两名响马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过头来看龙澈，龙澈的态度居然很从容，既不恼怒也不伤心，而是似笑非笑迎向他的目光：“将军大人真是光风霁月，居然就这么把人放走了。难道不怕那两个绿林凶徒走到无人处，一刀结果了令弟么？”
　　语调轻松悠闲，就像在说老友你远道而来正好我这里有鱼有酒，不如坐下来喝一杯叙叙旧？
　　宇文成都默默看着她，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片刻才道：“既然是你的朋友，想来不会如此卑劣。”
　　龙澈摇头道：“不，他们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
　　“哦？萍水相逢，就值得你拿出金蛇卫的令牌号令官府中人？”为此甚至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宇文成都没有问出后边这句话，但是眼神里还是流露出惊讶之色。
　　龙澈懒散地笑了笑，挑起眉反问道：“如果是朋友，我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离开呢？”
　　其实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不想离开而已，龙澈庆幸自己的情绪还算镇定，能端出这样一张从容不迫完美无瑕的假面来。事实上她心里真正的感觉连自己也难以描述，既想扑上去抱住他痛哭出声，又想抽出剑就此刺死了他。
　　宋老生犹未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在旁边小心翼翼道：“师哥，匪徒狡诈，小弟还是派人跟着看看吧，以免出什么不测。”
　　宇文成都点了点头，反倒是龙澈听了这个称呼有些好笑：“师哥？”她挑起一双美目上下打量宋老生，这厮起码也是不惑之年，再加上习武之人体态魁梧神情粗悍，看着更加沧桑。宇文成都站在他身边，感觉就是做师弟都有点嫌小。
　　宋老生不自禁地缩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女的注视给他一种压力感。龙澈身上的衣裙是很寻常的白色，长发也用木簪随意一挽，但她的美从来不在服饰上，甚至跟容貌身材这些无关，纯粹是一股艳压天下的气势。在这样的美女注视下，你穿着再华丽的衣衫也会觉得自己寒酸，长得貌如潘安也会觉得难以匹敌，因为所谓的“形”是无法和“神”这种东西并立相较的。他又掉头看了看宇文成都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也只有自己这位师兄才能不在她面前瑟缩成一副熊样。宇文成都委实说不上玉树临风俊美秀丽，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华贵和冷傲，以及那种千军万马当前也凛然不可轻犯的霸气，却足够凌驾于千万男子之上。
　　宇文成都点了点头：“入门先者为长，他是我师弟。”他朝着宋老生略微示意，“这是龙澈，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龙澈手里的酒杯啪一声掉在地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宇文成都生怕她出言否认，飞快接道：“数日前皇上亲口赐婚，紫诏玉言，难道你敢抗旨不遵？”
　　龙澈本来还心如鹿撞，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冰雪水，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维持住声音平稳：“哦，原来是因为皇上赐婚，圣旨不可违抗，天宝将军这才愿意屈尊答允，当真是大大的忠臣，国之栋梁啊。”
　　阴阳怪气的语调之后是一声意义明确的冷笑，极度不豫的眼神反而有异样的妖娆，宋老生不明白其中的情由，还是下意识觉得脊背发凉。但宇文成都跟龙澈相处久了，知道在这个女人身上，连美色也是慑人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情之为物，一往而深。就算是毒药也甘愿入喉。这样被她折磨，总好过失去后一无所有的自己折磨自己。
　　他不能想象今天如果龙澈也走了自己会怎么样，只能摇头道：“不是你说的这样，小龙，你……你为我甘心赴死，我……”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龙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得更加散漫，“宇文将军，侠者，为人排难解纷而无所取也。我出身鬼谷门下，纵然自认不是什么侠客，但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曾经救过你一命，但绝不会挟恩图报，你也大可不用放在心上。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俯仰天地而无愧于心，你若是为了救命之恩就以终身相报，却因此而违逆了自己的本心，那又何苦呢？”
　　果然——宇文成都苦笑了一下——虽然龙澈没有明说，但他其实清楚她的心结究竟在哪里，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跟她谈起那么多关于杨玉儿的事情，以至于此时她对自己的情意满是怀疑。他生性沉默不善言辞，也知道纵横家最是擅长策辩，术业有专攻，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乃是下下策。咬着牙犹疑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挡在龙澈身前，低声道：“大庭广众，我们不要做无谓之争。等我弟弟回来，你跟我回长安去，听我解释，行吗？”
　　最后这句“行吗”说得委曲婉转，龙澈本来还满腔怒气，闻言不由微微有些心软，再看他一双眼睛又有点泛红，兔子一样可怜兮兮地垂首望着自己，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何况此时重伤未复，对方又摆明了拦住去路绝不容自己离去，她吐出一口气，撑着额头道：“你说怎样，那就怎样好了。”
　　宇文成都神色一松，眉间流露出淡淡的喜悦，一拂衣袍坐到龙澈身边，宋老生也是乖觉的人，连忙招呼伙计：“这位姑娘的酒菜房钱，都算在我账上。”
　　龙澈噗嗤一笑，扬起脸来向他道：“既然如此，多谢宋将军了。”这一笑还带着几分孩子似的稚气和娇媚，宇文成都只觉得心神一荡，不由自主怔怔地凝视着龙澈的侧脸。宋老生受宠若惊地连道不敢时，他却想，若是能得你此后都以这样的笑颜相对，这一生一世，我当真再也不求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