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64、宇文成龙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龙澈第二天就下定决心，对单盈盈说：“我送你回家去，不要在外边乱跑了。”
　　盈盈撅起小嘴，低声道：“我……我还有个大哥叫王伯当，现在一定在到处找我。要是回家了，就该跟他错开了。”
　　“……”龙澈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了，心想既然你还有哥哥，那我就不操这份心了，“既然如此，我送你去见你那个大哥，怎么样？”
　　单盈盈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我也不晓得他究竟在哪里。”
　　龙澈抚着额头垂下脸，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算了，先去吃饭吧。”
　　依照龙澈一向优雅高调的品位，这客栈是霍邑郡最大的一座，一二层就是酒楼，迎着正午的阳光走下楼梯，看到满座衣冠和窗外的一片碧湖时，人的心境也不禁为之疏朗。在桌边落座后，伙计上前殷勤询问，龙澈靠在椅背上，一边抚理着垂在肩头的漆黑卷发，一边懒懒吩咐：“要一桌你们这里最上等的酒席，若是合了口味，少不得重重有赏。”
　　伙计愣了一下，问道：“姑娘您是……两位？”
　　龙澈收起笑容，冷冷道：“两位。”
　　片刻后酒菜一盘盘上桌，热炒冷拼无不精致，最是中间一道醉白鱼，线条美妙直如佳人春睡。龙澈在单盈盈惊讶的目光里用银箸挑起白鱼上覆盖的细密鳞片，露出下边细腻嫩白的鱼肉，配着星星点点佐味的细小绿叶，格外令人食指大动：“来吧，听说霍邑碧波潭的银鱼味道乃是一绝，大概就是盘中这一条了。”
　　单盈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小脸上顿时露出惊艳的神色。
　　龙澈淡淡笑了笑，她身上有伤，不便饮酒，招手唤来伙计：“炼两碗西瓜膏来解暑。记着，这西瓜膏要用文火慢熬，配上四月的桃花汁，冰糖一块就好，可别太过甜腻。”
　　“是是是。”伙计躬着身子退开，心想这美貌姑娘不是千金小姐，就是高官贵胄家中的女眷，如此气度，自己生平端的见所未见。
　　一个身材甚高的青年踏进酒楼，单盈盈眼神一变。龙澈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也跟着把目光移过去，这青年人相貌说不上英俊，气质也不剽悍，但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气宇非凡的感觉，她轻轻挑了一下眉：“这就是你那个哥哥王伯当？”
　　她这时才想起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元宵节七个响马大闹长安灯会，夜入相府解救被强抢的民女，杀死宇文成都的叔叔宇文惠及，其中就有这位箭术通神的文武状元王伯当。而王伯当也已经看到了盈盈，大踏步走将过来，却并不坐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龙澈，淡淡道：“盈盈，这位姑娘是？”
　　盈盈匆忙起身介绍。王伯当听她大致讲述了事情经过，向着龙澈抱拳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救下了我妹子的性命。”
　　“不敢。”龙澈看出他对自己颇有防备，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伙计添上一副碗筷，“相逢即是有缘，王公子不嫌弃的话，就请坐下共进午餐如何？”
　　王伯当犹疑了一下，还是洒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三人同席而坐，龙澈绝口不提他们的来历，遇到对方盘问自己的身世也都轻轻一语带过。所幸单盈盈虽然是个傻妞，还没傻到把她手中有金蛇卫令牌这件事抖出来。王伯当也是个聪明人，见龙澈态度飘忽，也就不再试探，转过话题来指点风物，他学识渊博，胸中大有丘壑，如此谈天倒也不觉得气闷，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忽听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道：“伙计！伙计！我要的碧波湖银鱼，怎么还没上来！”
　　龙澈一时好奇，抬眼朝桌边的座上望去，那位置临近湖边，一卷翠绿的竹帘下却端坐着一个执着羽扇的黑衣少年，天光湖色被翠竹过滤出浅浅碧影，映得他面庞秀美如玉，双目黑白分明，微微挑起的嘴角还带着一抹有些狡黠的笑容。
　　店伙急忙奔过去，赔笑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的很，今日楼中的银鱼只有十几尾，方才最后一条，已经给了那边桌子的姑娘了。这碧波湖的刀鱼也是滋味鲜美，公子不如尝尝？”
　　“岂有此理！”那少年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伸手重重一拍桌子，“我是客人，那边的女子也是客人，凭什么这般厚此薄彼？告诉你，小爷我有的是银子，你今天说什么给我也依样弄一条银鱼来，万般皆好，要是没有，可别怪公子爷不客气！”
　　王伯当冷冷嗤笑了一声，转过头道：“看这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知道是谁家官宦子弟。真是好笑。”
　　单盈盈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恨恨道：“就是，那些官家子弟没有一个好东西，眼里只有荣华富贵，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感情！”
　　龙澈笑而不言，只是遥遥望着店伙百般赔罪讨好，那少年却不依不饶，揪着他领子闹起来没完。真不知是谁家的子弟，枉自生了这般俊俏的模样，行事却恼人得很。
　　眼看那边越闹越僵，王伯当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冷笑一声高声道：“有银子可真威风啊，这位公子这么想吃鱼，不如砸下几千两银票去，说不定那白鱼一高兴，就从水里跳出来、跳进盘子供你享用，也未可知啊。”
　　单盈盈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闻言娇笑道：“哎呀，王大哥，有了钱，这鱼真的就能跳到盘子里么？”
　　“自然是真的。”王伯当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道，“你没听过一句俗话么，‘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鬼都能推磨了，鱼进盘中还不是轻而易举？”
　　两人一唱一和，讽刺之意再明白不过，那少年听得一张俊脸时红时白，终于忍不住怒道：“你们说什么！想打架是不是？”
　　当真打起来可是个麻烦。龙澈皱了下眉，心里想这绿林人果然时刻都挑衅不安生，正要出言调解，王伯当已经大笑出来：“打架？你以为爷爷怕你不成？来来来，有种就来打一场，就怕你这小腰板这么细，撅折了没地方配去！”
　　黑衣少年更是怒不可遏，推开身边的店伙就冲了过来。龙澈无奈地把头扭在一边——这孩子看着清秀，却是个没什么功夫的弱鸡，看他来势，竟然是来抱王伯当的腰，王伯当如何会把他放在眼里，被抱住后不慌不忙，左手抓住少年空门大露的后背衣衫，右手拎起他腰带，一用力就把这少年举到了半空。
　　他本来想找个地方把少年丢开，不料这小子在他手中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放开我！放开！你这泼皮知道我爹爹是谁吗？”
　　他不这么说也罢了，一说反而勾起了王伯当的好奇心：“哦，乖儿子，你爹爹是谁？”
　　那少年怒道：“我爹就是当朝丞相宇文化及！我复姓宇文双名成龙，是大隋朝相国府的二公子！”
　　龙澈一惊抬首，不由自主地长身立起，正要开口说什么，王伯当却露出不信的神情：“哟，你是想欺负我没见过世面？谁不知道奸相宇文化及的儿子宇文成都武功高强，天下少有人敌，你这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也敢冒充宇文家族的人？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哈哈哈！”
　　龙澈皱眉道：“王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管这孩子是不是骗人，跟他计较些什么。还是放下来吧。”
　　王伯当瞥了她一眼，冷冷道：“龙姑娘，你有所不知。不管是不是骗人，这都是个没家教的纨绔子弟，家中父母不教育，我就来教育教育他，日后等他吃了真正的大亏，就知道我王伯当是为他好的。”
　　龙澈听出他语音里对自己颇有敌意，态度也变得冷峻：“王伯当！这少年有没有家教都和你没关系。你堂堂七尺男儿，恃强凌弱，和一个孩子睚眦不让，传出去还有什么英雄的名声？”
　　“正是。”
　　王伯当刚要反驳，一个冷冽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这孩子有没有家教，都和你无关，反倒是你这姓王的，倒是需要有人来管教一番。”
　　宇文成龙勉强扭头往声音来处望去，一眼之后便即大喜：“哥哥！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