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63、难明君心

　　听到来人的名字，单盈盈陡然抬起脸来，眼中迸发出无比怒火：“就是这个狗官！纵容手下欺压良民，简直是十恶不赦！我要杀……”
　　龙澈当机立断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怕被店家听到惹出什么是非来。她猜到是那块金蛇卫的令牌把这位郡守大人引到了此地，如果不是身体实在虚弱，她也不想拿出那令牌来压人，想到这里龙澈稍稍提高了些声音：“烦请回禀宋将军，女子妆容不整，不便见客，劳动一方父母的大驾，实在是愧不敢当。”
　　片刻后房门再次敲响，一个彬彬儒雅的声音传到耳畔：“下官霍邑郡守宋老生，不敢请问姑娘和京营节度使宇文将军有何渊源，为何手中持有宿卫军的令牌？”
　　龙澈还没来得及头疼，本来被她搂在怀里的单盈盈就猛地转过脸瞪着她，目光凶狠，然后这丫头重重一口咬在龙澈的手掌上，疼得她失控地低叫了一声，随即天旋地转被掀翻在枕上，单盈盈的长剑被丢在一边，急怒之下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对准龙澈的眉心要害：“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跟这些无耻的狗官有关系？”
　　龙澈被她按在身下，却没有惊慌或惧怕的表情，而是弯起嘴角嫣然一笑：“你问我是谁？当初在小孤山长叶林，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吗？”
　　单盈盈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就去回忆初遇时龙澈是怎么说的，神思一恍惚间手腕被抓住，对方显然用了巧劲，闪电般借力从她手里夺下了簪子，尖利的银质簪尖转瞬已经抵在她自己的喉间。
　　“别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再加上金蛇卫的历练，龙澈就算伤重气虚，又怎么会把这么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不想被那狗官一锅烩的话，就给我安静点！咱们俩的帐……”她忽然又是一笑，眸光转侧如水，“等单独相对时再算也不迟啊。”
　　客栈的木门甚是厚重，糊了厚厚的白棉纸，宋老生竖起耳朵，也无法听清里面的两个女子在说些什么。他的确是为了那块金蛇卫的令箭而来。宋老生和天宝将军宇文成都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老师就是以一手春秋刀法名驰海内的老将军鱼俱罗。宇文成都年纪比他小得多，但入门为先，所以算是他的师哥。
　　但是如果这女子和宇文成都当真有什么干系，又怎么会和杀官妄为的响马混在一起？
　　龙澈执意不见，宋老生顾及礼教也不敢硬闯，等了良久后只得垂首退了回来，想了想后他吩咐店家：“给本官稳住她，有什么异动马上来报，重重有赏！”又对身边的亲信道：“你速速修书一封，飞鸽传往长安，报告宇文将军有身份可疑之人私藏金蛇卫的令牌，问问他该当如何处理。”

　　宋老生的书信送到长安时，宇文成都已经不在京营殿帅府。司马欣拆开信封粗略看了一遍，立刻扶住额头。
　　“怎么了？”令狐行达问。
　　连怀清心思敏锐，看他的反应就猜出了几分：“龙澈的消息？”
　　令狐行达还没明白，他对那天晚上宫里发生的事始终没什么了解：“哎，到底怎么个情况啊，我只知道龙兄弟……额，龙澈是个妹子，她好像喜欢咱们将军，其他的你们倒是给我说说啊。”
　　连怀清和司马欣对视一眼，苦笑道：“你不是知道得挺多么？——好吧，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有一夜宫门附近闹刺客，你当时也在场被打昏了是不是？小龙为了保护将军，替他挡了一剑，受了重伤。也因此暴露了女子身份。她伤势好转后，陛下有意赐婚，谁知道……谁知道宇文将军却不愿意，言辞推脱，龙澈一个姑娘家这么折了面子，自然没法在长安留下了。”
　　“……为啥要推脱？”令狐行达张大了嘴，在他粗豪的心里，如果有个像龙澈这么美貌的姑娘甘心替他受上一剑，令狐统领一定给自己脖子上套一根狗绳儿，汪汪地就跟着她跑了，“难道他心里还记着那个薄情寡义的杨玉儿？”
　　连怀清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令狐行达一拍桌子，司马欣却长身立起，抢在他叫出声之前截断了这厮的话：“将心比心，宇文将军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他和玉郡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情丝怎么这么容易就能斩断？何况若是他看龙澈美貌就移情别恋，那也不是咱们心里那个天神一般的天宝将军了，你说是不是？”
　　“这不是美不美的问题。”连怀清皱起眉，觉得他这话有点一力护短，“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觉得龙澈之美远胜过杨玉儿，可是在宇文将军眼里，或许玉郡主是天下第一美女，世间无人能及。可现下杨玉儿对他毫无眷恋，龙澈却一腔热忱轻生一往，司马欣你说，究竟哪一个更值得倾心以对呢？”
　　司马欣冷冷道：“我说又有什么用？我说天下的女子都比杨玉儿更值得怜惜，可是能左右得了宇文将军的心么？”

　　“这令牌是我捡来的。”
　　霍邑郡的客栈里，龙澈对单盈盈十分镇定地说。
　　单盈盈半信半疑，眼睛忽闪忽闪的：“捡来的？你骗我，这种令牌哪儿那么容易捡来？哼，那几个当官的看见，吓得魂都丢了，肯定是个重要的东西。”
　　“是很重要，但也不是路上捡不到。”龙澈慢条斯理地回答。作为鬼谷门人，辩才一向是她所长，只要第一句没有被人彻底否定，她的态度就会变得越来越冷静和从容，“当年皇纲被劫，秦夫人玉郡主不就从长叶林里捡到了一块和这一模一样的令牌，还一路追查到了长安吗？”
　　“是啊……”这段光辉历史杨玉儿显然提起过，单盈盈的怀疑又消减了一分，“这么说那些狗官都很笨嘛，这么重要的令牌都到处乱丢，哈哈！”
　　龙澈也跟着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江湖真是险恶啊，朝避猛虎夕避长蛇，而且有时候，这种热血沸腾的小丫头比一般人还难缠。
　　不过热血沸腾的小丫头也有好处，就是比寻常的武林豪客要好骗。轻而易举就消除了疑忌的单盈盈重新凑过来，像是撒娇的猫咪：“喂，小龙，你说你是个游侠，浪迹天涯无依无靠，那不如跟我上瓦岗吧，那里有好多好兄弟好哥哥，咱们一起揭竿起义推翻大隋，为天下百姓讨个公道。”
　　公道？开玩笑吧，你们一群山贼响马懂什么叫公道吗？大部分人造反还不是因为过的日子不满意，想着当官享受荣华富贵。龙澈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内心却激烈吐槽：话说回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要是当了官，抢钱抢女人可比响马方便多了，嗯，而且基本不用担心被抓了砍头什么的。
　　但是这些话是不能当着这个爱炸毛的小姑娘说的，所以龙澈只是简短地回答：“心领了。不过我的志向是游山玩水逍遥江湖，天下大任这些东西，实在承负不起。”
　　何况那座瓦岗寨里，有我不想见的人。
　　龙澈眼前浮现出杨玉儿永远大义凛然胸怀苍生的那张脸，忍不住冷笑。造福天下百姓这种事，还真是适合她呢。
　　余光瞥见单盈盈撅起的嘴，龙澈觉得有点可爱，伸手想捏她的脸：“哎，不要不高兴嘛，你问了我半天，我也要问你，好端端的干嘛跑出来大开杀戒，还口口声声替天行道的？那些官吏又怎么得罪单大小姐了？”
　　单盈盈忽然就咬住了下唇，眼圈又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沉郁：“我……我二贤庄满门，都被朝廷里的狗官杀光了。这世上除了我哥哥和小雪，没有别的亲人了。”
　　二贤庄！
　　江湖上的人谁没听过九省绿林总瓢把子赤发灵官单雄信的名声，龙澈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说二贤庄？原来你哥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单雄信？这么说……这么说……”
　　不知道这么一来该说什么。本来以为这小姑娘只是个寻常的初出茅庐的小女侠，却没料到背后牵涉如此之广。龙澈怔怔看着单盈盈，一时思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