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60、冤家难解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倒。
　　只不过震惊与震惊之间也有分别：萧美娘是出乎所料的惊，龙澈是措手不及的惊，而宇文成都则是大惊之后隐隐感到欣喜，情不自禁又往龙澈脸上看去，想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但杨广最在意的显然不是龙澈的意见，他径直含着笑看向宇文成都，慢条斯理地道：“爱卿，朕这道圣旨，你可有异议啊？”
　　“臣……”宇文成都满脸通红，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直到萧美娘眼波一闪，有些不耐烦地道，“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说不愿意，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如此没有决断？”
　　“这……”宇文成都心里怦怦乱跳，借着淡淡的水光和月影，他早就看到龙澈脸颊绯红，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可是那句话盘桓在心里，无论如何也难以出口。迟疑了半天，他才低声道，“既是圣旨，微臣……理当从命。只是不知道……龙澈的意思。”
　　龙澈倏然抬头，宇文成都脸上红晕更盛，本能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手指握紧又慢慢松开，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十指紧张得发凉，掌心却异常灼热。
　　龙澈的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颊边胭脂般的轻红也慢慢退去，恢复了冰雪一样的白皙，而嘴唇全无血色，她微微一扬脸，下巴高傲地抬起，声音平静：“既然将军说看我的意思，那么末将的意思是：此事可否容后再议？”
　　杨广神色惊讶，不明白这对冤家在搞什么把戏。萧美娘却似是看出了端倪，嫣然一笑道：“既然龙卿说容后再议，那就再议好了。现下天色已晚，国宝也赏完了，臣妾这就告退了。”
　　皇后姿仪万方地后退了一步，将纤手从杨广腕间收了回来，神色间除了从容还有一丝怜悯，柔声道：“阿澈，你随本宫回去。”
　　“是。”龙澈向着皇上敛了一礼，看也不看宇文成都，就跟着萧美娘向重重花影里行去。杨广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道：“这可奇了，之前还说喜欢人家，什么天道武学都比不上成都重要，现在怎么又别扭成这个样子。女人的心思，可真叫人琢磨不透。”

　　博山炉里香火沉沉，萧美娘和朱贵儿一左一右坐在杨广身边，一个斟酒，另一个垂首剥着果皮。宣华夫人抱着琵琶在阶下轻抚为皇帝助兴，她秀美的眉宇间除了与生俱来的冷漠，还藏着几分难以言传的忧郁，这忧郁沉沉凝结，把光洁的容颜都沉凝成了水底的白沙。
　　萧美娘将美酒粼粼的金樽捧到杨广唇边，似是有意又似无心地问了一句：“陛下，臣妾数日前和你说的那件事，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
　　多年夫妇，她所言之意杨广自然心知肚明，淡淡道：“已经查出结果了。当年有南疆的大巫前来长平王府拜谒，献上当地的一种异种毒物，王府掌管内库的家人不慎，将那毒蛊和先皇后所赐的珊瑚珠放在了一起，年深日久毒气内侵，长平王昨日在御前失声痛哭，说若不是天宝将军，只怕王妃已遭其害，现在那家人已被邱老王爷惩处，又求朕赦免他的疏忽之罪。”
　　萧美娘轻轻咬了一下牙，实在忍不住好笑：“不慎？有人会不慎将珊瑚珠挖成中空，里面用毒物填实，再依照原样穿好，做得天衣无缝么？陛下……”
　　“那你让朕怎么办？”
　　杨广眉梢一挑，抬手握住了萧美娘的手腕，似是抚慰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语气里也透出一丝无奈：“长平王邱瑞乃开国元勋之一，自忠孝王满门抄杀之后，这些人对朕颇有微词。我总不能为了一个龙澈惹怒老臣，动摇国本。既然他给了个台阶，朕就算不想下，也只能下了。”
　　当时宇文成都也在御前，长平王一场戏演得声泪俱下，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要不是君上和父亲都在身边，只怕就要冲上去对邱瑞动手了。而韩擒虎等一干老臣还在旁边为邱瑞苦苦求情，非说是无心之过。杨广先是狠狠瞪了宇文成都一眼暗示他不要冲动，才淡淡道：“老王爷既然其意甚诚，朕又怎能为难于你。既然是不小心，那也就算了。只是……如果不是皇后敏锐，只怕其间就要牵扯上一条人命。长平王，此事你又怎么看待？”
　　邱瑞俯身道：“全凭皇上的旨意。”
　　韩擒虎上前一步，义正词严：“皇上！据老臣所知，那串珊瑚被宇文将军赏赐给了金蛇卫中的一名下属，既然是区区一个副将，又怎么比得上王爷的金尊玉贵，若是为此大动干戈，未免不是明君之举……”
　　宇文成都直气得浑身哆嗦，甲叶乱响，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皇上！副将的性命也是性命，岂可分别而论？倘若王侯身份尊贵，草菅人命就可轻轻揭过，岂不是让天下之人寒心？”
　　韩擒虎露出一副小子你还太嫩的表情，冷冷笑道：“将军说得不错，王爷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那么将军和丞相不如先把这些年宇文智及所抢所害之民女的家人一一寻到，先还了他们一个公道。否则自己的副将百般宠护，别家的女子任由凌辱，该寒心的还是天下生民啊。”
　　“都闭嘴。”杨广冷然制止了他们的唇枪舌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好收场，何况韩擒虎说出“百般宠护”四个字的时候神情暧昧。民口如川，龙澈和宇文成都之事，恐怕长安城里没什么人不曾听说过了，想到这里他一摆手，“罢了罢了。两位爱卿也不必相争，既然此事关乎人命，那么长平王治家不严，难辞其咎，就罚他拿出一年的俸禄补偿给龙将军，也就是了。韩爱卿说的也有道理，邱老王爷开国时立下汗马功劳，先皇待之犹如手足，又是无心之过，也不可太过苛责于他。成都，你说是也不是？”
　　宇文成都纵然城府不深，也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抿了抿嘴唇，才放低了声音道：“陛下……所言极是。”
　　杨广松了口气，安抚般地对他笑了笑。自从那夜以来，天宝将军在金殿上朝时总是失魂落魄，他看着也很是忧心，出于礼教之防，也无法和龙澈深谈，心下盘算着回去怎么与皇后商议，解开他们这个结才好。

　　感受到萧美娘有些关切的眼神，杨广顿了一顿，像是在考虑后边的话要不要说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缓缓道：“何况……现在我大隋正是用人之际，征边塞，修运河，讨伐各地反贼，都是眉睫之迫。朕总不能一味倚重宇文家族，宇文化及老奸巨猾，心思叵测，有时连朕也弹压他不住，为了维持这朝中平衡，实在是心累，心累啊。”
　　萧美娘目光也变得柔和，伸手轻轻按摩着杨广的肩膀：“说起这串珊瑚里暗藏的机关，臣妾还真是错怪了相国大人。”
　　“这不怪你。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杨广唇边笑了一下，眼睛却冷漠如月光下的雪地，“这老东西年事渐高，心里也越发明白他这个宝贝儿子的重要了。宇文成都不但是大隋朝的擎天白玉柱，也是他们家族的架海紫金梁，老家伙自然不能容忍这样一张王牌被别人抢到手里。哼，那又怎么样，朕都下旨赐婚了，还由得他说个不字。”
　　萧美娘也跟着笑，媚眼如丝：“臣妾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如此偏向龙澈呢？”
　　杨广一怔，随即笑道：“皇后不是吃醋了吧？”
　　萧美娘尚未开口，一直沉默的朱贵儿忽然抬起头来，似乎很好奇这个答案。杨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眉间透出一丝悠远：“你很奇怪吧，其实这并不复杂，朕对龙澈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觉得……她很像少年时，那个被压抑在朕心里的晋王杨广。”

作者有话说

　　更新~~~
这两人真是……又别扭又没有默契，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