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58、阴毒谋划

　　气血始终不足这件事，龙澈自己也有所感觉。但以为是平时不注意调理所致，因此也不甚在意。而此时看这位太医的语气，这其间竟似乎大有蹊跷。
　　萧美娘对医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人之气血关联极大，闻言不禁皱起眉来：“气血流失通常都是些什么缘故？江太医，能不能劳烦您仔细讲解？”
　　江太医也很是不解：“回禀娘娘，气与血来源有二：其一禀受于先天之精气。即父母的先天之精。其二即后天之精气，只通过脾胃运化的水谷之精气和自然之精气。气可以推动血液运行，血可以运载气，气血相互滋生，气虚则血少、血少则气虚。”他细细打量着龙澈带着血丝的眼睛和分叉的长发，注意到她白皙的肌肤隐隐透出青气，“至于在这位姑娘身上是何缘故……微臣所学不精，实在难以辨明。”
　　龙澈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衣领间一拉，露出随身佩戴的珊瑚珠项圈来：“这是天宝将军所赠，听闻是南海异宝，能养血驻颜，也不知是真是假。以江太医所言在下气血两失的状况，是否全靠此物才延缓了生机外泄？”
　　萧美娘眼珠微微一闪，抬起锦袖掩口笑道：“本宫没记错的话，这串珠子当年先皇后赐给了长平王妃的。相国大人富可敌国，只怕他府上也没有几件宝贝能与此相较。宇文将军不知如何自长平王手中得来，又转赠给了阿澈你，这一番用心，不可谓不深啊。”
　　她一双狐媚的美目斜斜瞥着龙澈，眼光中尽是不怀好意的轻薄调笑。龙澈又怎么会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纵然生性倜傥，脸上也不禁泛起珊瑚之色。江太医却视若无睹，正色道：“难道是当年琉球国的贡品？听闻这不是一般的宝物，不但能补养精气，连元神都有滋养之效。姑娘可否取下来，容微臣一观？”
　　“好说。”龙澈解下那串项圈递在他手里，转头横了萧美娘一眼，意思是你这副促狭的模样再不收起来，我可不顾你的身份了。
　　萧美娘抿嘴浅笑，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锦衾。龙澈收回目光皱了下鼻子，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尤物的妩媚风姿，实在是自己生平仅见。两人正这么手挥目送着，江太医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将那串珊瑚移到灯下，就着两盏珍珠八宝琉璃灯的光芒仔细观察，一张脸竟是异乎寻常的凝重。
　　两个女子都觉察出了有什么不对，一起转头看向他。龙澈丝毫不顾忌礼法，顺手卷起罗帐，只见江太医拈着一粒珠子对着灯火端详良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才起身拂衣跪倒，低声道：“皇后娘娘明鉴，这串珊瑚珠里另有玄机。”
　　萧美娘不禁一怔，她出身后梁萧氏，自幼经历宫廷倾轧，这些暗算机关见得多了：“难道珠子是中空的，被人另放进了别的什么东西？”
　　“正是。”江太医又是一礼，将那串项圈托在手心里，左手指点道，“娘娘请看，这项圈上的珊瑚珠，串珠的线孔远比一般的珠链为大，可见有人故意钻大了眼孔，在其中灌入药液，之后重新穿好，以火烘烤，让里面的液体干结凝固在其中，佩戴在人身上时，药气就会通过肌肤侵入血脉，催发气血的外泄。设计者的心思，真可谓险恶之极。”
　　萧美娘和龙澈对视了一眼，后者竟然神色不变，只是冷静道：“还请江大人明示，这项圈里藏的，究竟是什么药物？——或者，毒物？”
　　“那要请娘娘允准，取下一颗珠子凿开，容微臣仔细辨别。”
　　萧美娘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江太医用宫娥呈来的钳子将一颗珊瑚珠钳成碎块，反复观察，又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才缓声道：“如果微臣所辨不错，这药物是滇南的一种毒蛊。放在身边，能使人精血消耗、气弱体虚，天长日久，则会失眠多梦，噩梦缠身，直到神智全失癫狂而死。只是……”
　　他是想说只是天宝将军盖世英雄，千军见之辟易，又怎么会用这种下毒算计的鬼蜮伎俩。
　　跟一般女子不同的是，龙澈面对重大变故时往往不会情绪失控，但眼前之事实在非同一般，任何女子面对来自意中人的陷害，都无法再保持基本的镇定和逻辑。幸好萧美娘和江太医想到了相同的一点，忍不住一只手握住龙澈的右手，轻声道：“依我看来，宇文成都性情坦荡、光明磊落，他就算对你存有疑忌之心，也绝不会用如此阴毒可鄙的法子暗中加害。此事还需要细细查证才是。至于这链子——”她微微挑起的凤目闪过一丝冷意，“还不快拿出去毁了，难道还要留着遗毒旁人？”
　　“且慢。”
　　出声的却是龙澈。她显然听到了萧美娘的分析：“不能毁掉。”细白的糯米牙齿咬着下唇，深黑眼珠里也透出寒光，“要查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要靠这串珠子呢，要是毁了，岂不是帮助主谋的凶手毁尸灭迹？”
　　萧美娘凛然一惊，点头道：“不错！”她心思机巧，立刻补充，“只要着手查出这项圈除了宇文成都之外还经过谁的手，此事就不难水落石出——”
　　这一下倏然停顿却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而龙澈几乎同时也想到了：“难道是……宇文相国？”
　　以宇文化及的性格手段，使出这一招也算是合理。那老家伙对自己的宝贝儿子的控制欲和严厉管束，几乎整个长安无人不知。甚至当初他如何算计挑拨杨玉儿对宇文成都恨之入骨，萧美娘也有所耳闻。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合理的推断，龙澈苦笑一声正要开口。一名内监在房外轻轻叩了几下门，轻声道：“娘娘，天宝将军还候在殿外，他说，若是不方便入内相见，请娘娘告知龙姑娘此时是否苏醒，身体可有大碍。”
　　回应这一句的是皇后娘娘没来由的怒气。萧美娘随手抓起案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恨声道：“你叫他滚回去，一个字都不要说给他听！龙澈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轮得到他来关心？”
　　那名内监似乎被吓着了，匆忙退去。龙澈扁了扁嘴却没说话，还是江太医皱眉道：“娘娘，这……”
　　这似有不妥。
　　萧美娘一腔无名火难以发作，只能重重哼了一声：“这又如何？这样的男人，难道不该给他点教训？身为大隋的将军，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块横勇无敌的金牌，又有什么脸面挂在胸口上！”她眼波一转瞥见龙澈的神情，眉间恼怒之意更甚，“你伸舌头干什么，不服本宫是不是？”
　　“不敢不敢……”龙澈连忙端起神色，正想办法要安抚皇后的逆鳞，忽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帘外响起：“皇后又怎么了，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却是当朝皇帝杨广来了，他为了避忌男女之防，并不走近，只隔着纱幕问了一句。摇曳的烛火里，七重纱幕之外仿佛都可以想见他柔柔懒懒的眼睛，春风般和悦。萧美娘仪态优雅地抚理了一下衣袖，盈盈起身向外迎去：“陛下。惹恼了臣妾的不是别人，却是陛下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呢。”
　　“哦？朕跟前第一得意的？莫非是宣华又不听你的话了，还是贵儿？都不要计较，待朕为你出气。”杨广的声音渐渐向外殿去了，江太医也躬身一礼随之退出，龙澈想，大概今晚西苑又有歌舞吧？
　　隐隐听到的是萧美娘似乎娇嗔又似乎笑闹的语气：“陛下猜错了呢。不是那几个小妮子。是宇文相国那个……老东西……”
　　没有人发觉宫殿飞檐下一道淡若轻烟的影子窥视了许久，见到室内只剩下龙澈一个人后，似乎长长吐出一口气，面具下的眸子露出一丝柔和的意味。攀在檐角的手动了一动，好像要去替龙澈整理一下衣领被角，但终究没有任何动作。阿璃想起殿外守候的那个金甲高冠的身影，又遥遥望了一眼龙澈灯下低垂的侧颜，折身掠起，无声地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