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56、惊魂动魄

　　杨广这个恶作剧只是一时有趣，想欺负下宇文成都。谁也没想到这烫伤给阿璃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几乎是救了她的性命。
　　师父传授剑法的时候不止一次说，阿璃有当刺客的天赋。这种天赋不仅在于剑意的一往无前，更在于剑客本人的心境。如果说平时的她只是个爱好很寻常的女孩，喜欢看书、抚琴、糖果和漂亮衣服，那么握住云罗宝剑的时候慕容璃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敌手越是强大，她被激发的潜能就越惊人；情势越是危险，她的心态就越冷静；而环境越是不利，她的判断反而越加精准。
　　计划实行的夜晚无星无月，宇文成都带着令狐行达和龙澈，以及一小队宿卫军在皇城外巡视。这条街道虽然不过短短几十丈，却是关乎整座永安宫防卫的要地，春天已经过去了，那些为了美观而种在道旁的花木大多长满深绿的叶子，没有光亮的夜晚黑影森森。龙澈听着遥远处传来的几声更漏，不由想起在一本残破的笔记里看到的故事：言道长安城中有枯柴精，每逢深宵之时不好好打柴，却在路边的暗影里吟诗：
　　“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对月。”
　　每当此时便有一鬼和道：
　　“九衢生人何劳劳，长安土尽槐根高。”
　　至于后来相和的是个什么鬼，便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龙澈望着无尽的夜空笑了一下。有时候真觉得这迢迢一生都是徒劳，可又忍不住想豁出去抓住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么？
　　但是这样的出神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她感觉到了阿璃的剑气！
　　是的，连横之剑最不利的一点就是杀气太过强硬，以至于锋芒毕露，无法隐藏。阿璃自己也清楚，刺杀绝不能多作潜伏。她们在计划里已经低估了宇文成都的敏锐度，在龙澈凭着多年建立的感应觉察到了阿璃的杀机时，他的直觉也有所触动，鹰隼般的双目抬起，极快地向着一丛花树扫射过去。
　　几乎同时，瘦小而轻捷的身影恍如轻烟一般逸出花丛，利剑从袖底疾吐而出，如同最危险却霸道的眼镜王蛇吐出它带毒的红信。
　　自从修成连横剑法以来，阿璃还从未真正用过全力。无论是相府宴席上的舞步，还是山谷面对铁勒族的绝杀，都远远不是真实力量的展现，连龙澈也不知道她的极限在哪里，宇文成都又怎么会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单手握住凤翅鎏金镋架住来者凌空劈下的一剑，却没料到对方身法轻灵，力量却大得惊人，竟然震得他手腕微微酸麻，虎口处更是宛如被利刃划过。
　　只是这一招，便看出对方的深浅。宇文成都双眼眯起，不顾手上的伤处握紧了鎏金镋的镋身，而刺客的双足甚至并不落地，在半空中旋身换气，一折腰就发出了第二招，这个刺客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连体态线条都看不出来，脸上更是罩了个郁黯狰狞的修罗面具，可是他发现那只握剑的手却纤小白皙，手背上的肌肤在黑衣映衬下异常晶莹，一颗细细的黑痣点在虎口附近，指甲透亮干净。
　　居然是女子！
　　宇文成都不知道这个女子和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骨子里的骁勇和凌厉也极为接近。正如他十几岁跨马作战威镇边陲，阿璃在一般女孩子荡秋千扑蝴蝶的年龄，已经敢跟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玩看似危险悬殊的“枪对剑”游戏。多年砥砺，云罗剑早已跟主人心意相通，发挥出犹胜过昙华的天羽羽斩的威力，第二剑发出时神完气足，居高临下的狠绝中带着说不出的美，这种美和龙澈的合纵之剑是完全不一样的。龙澈出剑时的飘逸和寂寞像是在灯下为心爱的少女勾描眉宇，或者独自写下一首斟酌已久的诗；而阿璃的气象则远比她更浩大，如同孤身站在高绝的危崖上面对天穹挥剑，碧海潮起潮落，明月无语当空。
　　宇文成都也意识到了这是他毕生仅逢的对手，眼神不禁闪现出类似激昂或者狂热的情绪。相比之下修罗面具下刺客的眼神冷漠如冰湖，看着他的神气和看周围的宫墙花树没有什么分别，似乎不是面对强敌，而是随手折下路旁的一朵花，看看觉得不美又随手扔开。
　　两人的交手兔起鹘落迅疾无比，第二招结束之后令狐行达才惊叫出声，他们因为是日常的例行巡视，甚至没有带弓箭手（这也在龙澈的计划之中），这汉子一边不由自主勒马后退，一边放声大吼：“上！快上！”
　　龙澈却冷静，一把抓住了他的马缰：“上去就是送死！如此对决，哪有你插手的空隙！”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令狐行达暴喝一声，摘下鞍侧的大刀，脚下一踹镫直冲而上，一招力劈华山就对着空中的黑影砸了下去。那黑衣人并不惊慌，手中的利剑卡住宇文成都镋上的一边凤翼，以此为支点借力翻身避开刀招，然后细韧的腰肢在空中以奇异的角度一拧，身子已经直欺过去，膝盖重重撞在令狐行达头上。
　　令狐行达应该庆幸自己和龙澈平时有点交情，以至于阿璃没有直接对着他的太阳穴要害出招，尽管如此，他脑子里还是如同开了个水陆道场，锣鼓铙钹一齐轰鸣，吐出半口血和几颗牙之后，人就直挺挺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而阿璃自始至终未曾落地，足尖在令狐行达□□的马首上一点，第三招已经雷霆般击出。
　　这世上很多人知道连横剑术的霸道，却不了解它在蓄势和发出的过程里计算如何精准。百忙之中阿璃还是察觉到宇文成都手上的伤势，因此云罗剑再次碰到凤翅鎏金镋时，取准了这柄长兵器上力道最弱的一点，若是把鎏金镋譬为长蛇，云罗剑斩切的恰恰是它七寸所在。而阿璃这一剑不是为了斩断而发，双方接触后，力量沿着花纹缠绕的长柄电流般传递，以利刃之势刺进宇文成都受伤的手掌里。
　　这一招巧妙到了极点也阴毒到了极点，尽管性格坚忍远过常人，宇文成都还是咬牙低低痛呼了一声，他指间和手掌上的烫伤水泡一齐被这道剑气震裂，鲜血横流，痛彻骨髓。更可怕的是他在刺客面具下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冷笑，第二波剑意沿着自己的兵器转瞬而至。宇文成都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全无——如果这次的剑气和上一道同样强势，自己的双手筋骨只怕就要受到重创！
　　而今之际，除了松手别无二策！
　　不过宇文成都还是高估了阿璃：这个小姑娘其实修为并不如他，刚才的一剑耗尽了她的心血气力，所谓的第二波剑意仅仅是吓人而已。一声破空的锐响，修长华丽的鎏金镋蛟龙般脱手而出，带着一把二尺余长的银色利剑一齐飞向半空。织锦披风扬起，宇文成都已经从马背上落下，他双足着地后微微屈身卸去犹存的剑意，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撑在地面上，呼吸略带紊乱。
　　这一变化其实在阿璃出手前的计算之内，甚至连她此刻胸口气血的翻涌也和估测的差别不大，所以她完全有余力在落地后翻身掠到令狐行达身边，抽出这家伙身上的佩剑，细腰一折，竟然倒身执剑，凭着感觉朝宇文成都的背后灵台疾刺。
　　一切都和预演中别无二致，变化快到令旁观者反应不过来的程度。龙澈分明看到身边兵士猝不及防的震惊神色尚未退去，这场戏已经接近了尾声。她以前觉得那些用身体挡刀的人都太笨，有那个时机已经足够用别的办法，现在才明白笨的是自己，面对这样的高手对决，你根本没有多余的时机再作反应，即使这是串通好的剧本，以阿璃的身手和变招之快，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一剑之凌厉万钧，绝对是能发不能收的。龙澈咬着牙狠狠一笑，纵身扑上去挡在宇文成都身后，阿璃那一剑从她背后刺入，剑尖碰到宇文成都身上的八卦金蝉飞龙宝甲后力道消失，随即女孩松手放开了剑柄，返身抓住坠落在地上的云罗。
　　原来被刺个透心凉是这种感觉……龙澈倒没感受到多么剧烈的疼痛，只是那道贯穿身体的伤口带来一线彻骨的寒意，然后四肢百骸的力气都随着这一股寒冷瞬间流泻出去。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就伏在了宇文成都的后背上，幸好知觉还在——阿璃为什么不赶快逃跑？
　　阿璃是在恐惧：因为那一剑和她之前计算好的位置产生了些许偏差！有可能——当真危及龙澈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