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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命之歧路 ...


  •   龙澈苦笑了一下,真想问他如果你妹子跟一个异族王子相好要跟他去化外之地,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但心里也明白绝不可这么说,只能以沉默相对。这种欲言又止映在宇文成都眼中,被他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的态度不觉更温和了些,柔声道:“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你我同历患难,难道还要有什么顾虑么?”
      龙澈望着他深邃如潭的凤目,心里也不禁有些触动,但最终还是轻描淡写道:“也没有什么,就是日子过得有些闷,又不能出去找乐子,所以精神差些。”
      “……”宇文成都似乎磨了一下牙,声调也凉了下去,“在教坊里跟朝廷命官争风打架,还觉得闷,是不是要大闹东海龙宫才快活?”
      龙澈嗤地一声笑,带点无辜道:“那是令狐将军牵的头,可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宇文成都哼了一声,眼睛里的光芒却更柔和了。他很喜欢龙澈这样温软甚至带着肆无忌惮的语气和笑容,不由自主就想多找些话来跟她说:“你很快就不觉得闷了。我刚接到消息,高句丽的使臣和公主不日就将到达长安,大隋三征高丽,看来他们是来求和的,朝中必定设法好好招待,必定热闹得很。”
      他嘴里说着热闹得很,脸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这样的繁华于他而言,不过都是浮云般的虚淡。
      龙澈却被点燃了兴致,好奇道:“使臣来还不够,还要带上公主,莫不是来和亲的?”
      “这个却没听说过。”宇文成都侧头想了想,沉吟道,“要是来和亲,除非这公主是来嫁给皇上做妃子的,不然杨家宗室哪来的男子和她婚配?”
      “靠山王家的十二名太保难道不是男人?”
      宇文成都不屑地笑了一下:“那些酒囊饭袋,文武不就,他们也配。”
      龙澈皱了皱鼻子,心想十二家太保在你眼里都是无用的废物,唯独玉郡主金枝玉叶十全十美,同样都是靠山王收养的义子义女,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些。她没来由地就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起身淡淡道:“将军大人,属下和连统领还有些军务商议,不可久耽,先告辞了。”
      宇文成都像是猝不及防,又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怔怔看着她瞬间收敛了笑容的脸庞,不明白这个本来还言笑晏晏的女孩儿为何突然有如此转变。事实上连龙澈也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心情骤变,尤其是见了他这种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烦闷更重,她向来是不想说话就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性格,索性拱手一礼转身就走,强迫自己别去想身后那个人注视她的背影时,此刻是什么表情。

      高句丽的使臣和传说中的美丽公主还没来得及来到长安,上奏瓦岗义军的折子已经放在了杨广的龙书案上。君王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头到尾读了两遍,最后把折子抛在案上大笑起来:“这……这和小孩子过家家又有何分别?”
      一旁的宣华夫人捧来清茶,示意宫娥们重开歌舞。这是宫中新排练的一支曲子,曲辞的作者却是禁卫军中的一名少年。宣华夫人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才子薛道衡也极为推许的少年人,但手中词章的清新艳致已经令她大为倾倒。熏着淡淡花香的诗笺上字迹飘逸,末尾落着一行小字——“大业元年龙澈夜草”。
      彼时薛道衡刚被杨广下旨诛杀,皇后萧美娘问及原因,杨广淡淡道:“朕看他诗中有一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绝佳,是朕所不能及,既然不及,为何留他?”恰好御史大夫裴蕴上奏弹劾薛道衡,于是皇帝下令将之逮捕审讯,最后逼令自尽。
      说起来他认识龙澈实在是出于偶然,那日前去教坊探视巫姥姥,主事的乾达婆向他禀报说有一少年昨夜大醉痛哭,临风洒酒自言祭拜薛公。杨广一时好奇,就留在了教坊,想看看那少年是何模样。
      后来萧美娘问起杨广那天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人,他微微一笑并不作答。龙澈坐在教坊屋檐下对着月亮出神的时候,还穿着金蛇卫的甲衣。留意到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在注视自己,这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银壶,和着清冽的酒气笑道:“王孙有意,何不共饮?”
      杨广只觉得有趣,同时也生出了那么一丝心动的意思:这人长发散乱,拧眉歪嘴,犹能看出是个艳色无俦的美人,那么若是妆容齐整,又该是何等风致?
      萧美娘握着他的一缕卷曲长发,在纤纤玉指间绕来绕去,声音婉媚:“听说这新词的作者不但是才子,还是绝代之佳人。臣妾也好奇得很,陛下何不将之召进宫来,时时吟诗唱和,也不负了我们一众姐妹对之的倾慕。”
      杨广哈哈大笑,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这宝剑放到脂粉堆里,久之则有锈迹;朕要是将那人召进宫中,恐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她写出的诗了。”

      次日的朝堂之上,杨广明显留意到宇文成都魂不守舍。自己询问哪位卿家愿意挂帅出征剿灭叛贼,一向英勇果决的天宝将军竟然毫无反应,反而是丞相宇文化及上前一步:“陛下,听说那叛军的首领,正是靠山王新收的义子十三太保。”
      靠山王真是为了此事,被皇帝急急从登州调来,听闻宇文化及有意诬陷,连忙辩解,并自请出征平叛。杨广也乐得顺水推舟,说了几句皇叔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之类的套词就退了朝。眼角余光瞥见宇文化及神色阴鸷,看着儿子的眼睛黑云沉沉,压城欲摧。
      宇文成都几乎是最后一个知晓瓦岗之事的。虽然他暗中布置心腹时时打探玉郡主的消息,但那些人大多为他心怀不值,难免懈怠。因此上朝时骤然听杨广提起,实在猝不及防。
      玉儿对他说的那些话还在脑海里,曾经深爱过的女子,此时已经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是多年来对她的爱意已经深植骨中,几乎成为了本能。宇文成都回忆起她初嫁之后,自己被杨广召进皇宫戏谑调笑,不由自主就咬紧了牙关。他还记得那天皇上赐下的美人等在榻上,自己却只觉得万念俱灰,摔碎了酒坛就往手臂上划去。
      手指轻轻抚摸过衣袖下面的道道伤痕,有些深可及骨,狰狞地横亘在他本来异常白皙的肌肤上,一如有些抛不下甩不开的情思和执念。他忽然仰头猛吸了一口气——玉儿现在还和那群反贼在一起,一定会有危险!
      宇文成都倏然立起,推门就往外走去,他什么都不顾了,就算念及往昔青梅竹马的情分,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儿身陷虎穴。哪怕……哪怕她依然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依然当自己是死敌。
      但如果她真的跟随自己回来了呢?一个念头蓦地兜上心来,宇文成都的心脏都好像震颤了一下——如果玉儿识破了秦琼的真面目,为自己的情意感动了呢?何况孤男寡女一路同归,到那时自己又当如何?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玉儿如果当真接受了他的爱慕后会怎么样。一直以来都是他仰视着这个女子,是的,仰视,堂堂镇殿将军、横勇无敌天下第一,却始终对这个女子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平生第一次,宇文成都对自己的情感生出了些许质疑:这真的是爱吗?或者说,真正相依相许厮守一生的爱,是这个样子吗?
      但现在似乎不是质疑的时候,他其实清楚,自己一直都抱有说不出来的期待,期待着玉儿能回心转意。既然如此,那此刻的纠结有什么意义呢?
      他牵了赤炭火龙驹离开相府,翻身上马就往长安城的东门奔去。甚至来不及和京营殿帅府的下属交代一声。耳边凛冽的长风里,宇文成都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了胸腔,他知道决定命运的答案就在那座瓦岗寨里,他深爱了很多年的女人,正等着给他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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