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46、情之为物

　　龙澈知道自从杨玉儿和秦琼成婚之后，禁卫军对登州府可谓怨气冲天怀恨久矣。连怀清这样收到消息却假装没收到袖手旁观的反应还算是比较温和的鸽派，像令狐行达那种大老粗就不止一次放话说要去讨个公道。这个词听在龙澈耳朵里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叫讨个公道，公道究竟是种什么东西？难道就因为宇文成都一往情深、靠山王把女儿嫁给他就算是公道了吗？可是喜欢一个人和对方是否也喜欢你根本就是完全无关的两件事，总不能说人家流水无情就是对你不公平吧，那这世上的公道未免太少了些。
　　龙澈和大部分殿帅府同袍一样讨厌杨玉儿，但她的讨厌源自于这个女人性格和品行上有太多自己不认同的地方，而不是讨厌她对宇文成都无情。
　　她忽然心念一动：“山东义军的消息真正传到京城后，陛下会不会派天宝将军前去剿杀？”
　　“大概不会。”连怀清淡淡道，“天宝将军去了，谁来负责宫城和京畿重地的安危？”他挑起眉毛促狭地一笑，“何况，天宝将军的心事陛下也清楚得很。万一兵临城下，玉郡主抽出一把剑架在脖子上，咱们的大将军就灰溜溜撤了兵，朝廷的脸面却往哪里放？”
　　龙澈想象了一下，也忍不住好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天宝将军垂髫之龄就征战沙场，这种荒唐的事，他也未必做得出来吧。”
　　“谁知道呢。”连怀清摇了摇头，“其实我能理解他，关乎心爱的女人，这世上哪个男人还能无动于衷镇定自若？但对方既然无心，又何必如此执着？求之不得，徒然自苦，这不是深情，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龙澈看着他眉间一抹洒然，忍不住大有知音之感，微笑道：“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莫非自己也曾经对什么人动过情？”
　　连怀清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纵然生性脱略，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那倒没有。只不过当年我师父教我品鉴宝物时说过，这世间无论书画还是珠玉，其实都是没有价的。你喜欢一幅画，那么它在你心里自然是无价之宝；喜欢一样首饰，它在你眼中就美绝尘寰。旁人的评判终究不是你自己的心意。那么我想女人大概也是这样，她如果真心爱谁，就会看那人完美无缺，而不爱的人无论做什么，于她而言都是没有价值的。这世上的道理，都是大同小异的吧。”
　　龙澈在心里反复思量这几句话的意思，一时不觉有些出神。连怀清也不再多说什么，长街上月华如练，到了该分道而行的岔路口，他说了声告辞，突然回过头来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丢脸，就算来日皇上下旨命天宝将军去征讨叛军，我们金蛇卫司职暗杀，也是不用上战场去的。”
　　龙澈跟着笑了一笑，那种难以描述的异样感觉又涌了上来，她觉得自己不想看见宇文成都再和杨玉儿相见，更不希望重演那天小树林的情景：她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得他步步后退，那双本应该冷静兀傲的眼睛红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会变成……魔鬼一样的东西！

　　一个牵着马的黑影静静伫立在龙澈所居住的小院前，在街口离得远，只能看出是个身材挺拔的少年，等龙澈走近后那人掀开斗篷的风帽，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和玻璃种翡翠似的瞳子。惊得龙澈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可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杀机和敌意，反而笑得阳光灿烂：“龙家姊姊好，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阿兰洛迦，是铁勒族长的儿子。”
　　龙澈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是来找我帮什么忙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赶快离开长安，现在还来得及。”
　　洛迦的表情凝重，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我的确是想离开长安的，但有一件事还没办到，所以不能离开。”
　　龙澈冷笑道：“还想继续刺杀皇帝？你的属下还剩了几个？”
　　洛迦望着她的眼睛，摇头道：“不，不是这个。”他似乎再斟酌如何措辞，过了片刻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姊姊，能不能让我进去说？我想见阿璃。”
　　龙澈隐约猜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身示意他进来。
　　阿璃正在给小院里的花浇水，看到他们两人一起进来，不禁满脸惊讶。洛迦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突然转身单膝跪地，对龙澈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姊姊，我是来求婚的，请你答应让阿璃嫁给我。阿兰洛迦以长生天之名发誓，愿对慕容璃一心一意，虽死不离。”

　　百国武士大会之后，京营殿帅府上下都是喜气四溢。龙澈一路穿过校场和素日交好的同袍打着招呼，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令狐行达的伤好得甚快，现在已经行走如常，恢复了每天三斤酒四斤肉的战斗力。见到龙澈，他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小龙！你这几天都忙什么去了，我听教坊的妈妈说，那谢姑娘天天惦记着你，什么时候再一起去听个曲儿？”
　　龙澈停下步子，看着他红光满面的大脸懒懒一笑：“免了，一首小曲儿换来几十军棍，这笔交易可不大划得来。”
　　令狐行达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伸手抓着后脑勺。
　　龙澈满脑子都是洛迦说出那句话后，阿璃欣喜又羞涩的眼神。她能看出阿璃也是喜欢那个铁勒少年的，也许绝境中的相濡以沫最容易催生感情。甚至那两个少年之间已经有了种自觉或不自觉的默契。她记得自己当着洛迦的面问阿璃：“他可知道你的身世？”
　　“是的。”
　　“你也喜欢他，愿意做他的妻子？”
　　“是的。”
　　“跟了他就要去塞外的草原和大漠，也许永远不能回中原来。”
　　“……是的。我愿意。”
　　龙澈觉得自己其实是没有能力负这个责任的，她连自己的所思所求都不能确定，又有什么把握能决定另一个女孩的幸福？可这天下除了她，还有人能为阿璃的终身做主呢？思绪乱极了，最后她只能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说：“我不能答应你就此带她走。或者……你可以在长安多留一些时日，彼此相处一下，看看到底适不适合。”
　　洛迦有些犹豫：“我……我不能耽搁太多时间，父亲他们还在草原上等我回去。拔也古死了，阿琳娜废了，总要有个交代。”
　　见他态度动摇，龙澈反而坚定起来：“阿璃和我的亲妹妹没有什么分别，我不能这么草率地把她交给你。这样吧，也不需要太长时间，一个月怎么样。这一个月里我不限制你们在一起，如果长久相处后你们依然觉得对方不可替代，那么我就同意，让她跟你走。”
　　洛迦抬头看着阿璃，虽然龙澈是隋朝的金蛇卫，他却并不怀疑她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她目光里雪山天云一样的清透。阿璃有些意动，向他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洛迦见她如此反应，也痛快地一点头：“好！我答应你，一个月就一个月！”

　　“你在发什么呆？”
　　声音响起的时候龙澈正坐在台阶上出神，本能地抽了口气一回头，看到宇文成都的脸，连忙起身行礼：“将军大人！”
　　宇文成都随意地摆了摆手，一撩身上的衣甲坐到龙澈身边，一起看着庭中阳光流泻如水：“我不记得是不是跟你说过，只要不是公事，无需如此多礼。”
　　龙澈答了声是，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生硬，随之弯眉一笑道：“只要将军不嫌弃属下出身草野，我可就不客气了。”
　　宇文成都略略歪头看她，神情间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是种想要表示亲近，却不习惯也没有经验的笑意，带着孩子气的谨慎：“出身草野？若是所有草野之人一言一行都像你这样，那江湖和庙堂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龙澈有些吃惊地抬头，首先确定了这话不是反讽而是真心赞许自己，然后意识到一向沉默内敛的天宝将军居然也会说笑，虽然这个玩笑有点冷。
　　宇文成都却像是在很认真地观察她眉宇间的神气，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看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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