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忠孝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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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还没出嫁。——你明白的吧？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的父亲是什么人，最后我外公没有办法，只好说母亲被妖气所感才未婚而孕。所以我在十二岁之前，一直顶着一个妖怪的身份活在世上。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妖怪。”
“哈，长得这么俊俏，一定是狐狸精。”龙澈一半是忍不住嘴欠，一半却是想逗他稍稍开心些。
“……”连怀清像是无可奈何地扶了一下额头，继续道，“十二岁那年我就从家里逃了出来。也是遇到了我师父。他是个出名的大盗，自称战国时柳下跖的后裔。我十九岁出师，论起轻功，自信不逊于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小白猿侯君集，论起妙手，能从滚沸的油锅里捞出东西而分毫不伤。而且天生一双异目，能看穿种种迷惑人心的幻术。这样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也有了些名声，却觉得没意思了，想体验一下官场是个什么东西，就加入了金蛇卫。”
龙澈顿时油然而生一种知音之感：终于有人和自己一样，投身军中不为名利不为功绩，单纯是为了好奇有趣。
“这么说的话，有朝一日你要是玩厌了，随时可以一走了之了？”龙澈说这句话时是真心实意的羡慕。
“算是吧。”连怀清仰头望着夜空中繁星点点，“但我现在玩的还很开心，暂时不想走。”
一个白色的小点浮现在孔雀蓝的夜幕上，然后飞快变大，一眨眼就扑到了面前，龙澈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纯白的信鸽。它收敛翅膀凌空落下，爪子稳稳抓住连怀清伸出的修长中指，龙澈下意识地偏过头，礼貌性回避他的书信来往，过了片刻，却听见连怀清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像是诧异，又好像有点高兴。
他重新默读了一遍鸽子带来的信，然后把纸条握在手心里团成一团，迟疑了一下扔进了曲江池，那白色的小纸团在水中一晃就已经消失不见，而连怀清的神情复杂，静静看着水面上的涟漪，良久才突然开口：“你猜这封信里写了些什么？”
龙澈眉梢挑了一下，没有提示可不太好猜。好在连怀清这句话只是随便一说，紧接着他自己就揭晓了谜底：“我在山东的一位朋友传书过来，说山东好汉秦琼秦叔宝母亲寿诞，一群绿林人士在他家中结拜聚义，举旗造反。此时已经过了潼关，直奔瓦岗去了。”
“瓦岗？”龙澈也曾经听说过这个所在，凭借天险易守难攻，从兵法战略来看，的确是起义军的理想选择，“这些绿林响马里也有些能人，选了一处好地方。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连怀清看着她的脸，神色仿佛有点异常，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你难道不晓得，那个秦叔宝，就是玉郡主的丈夫，靠山王新收的十三太保。”
龙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刚才确实没留意到这一点，只是听到秦琼二字有些熟悉，却没有细想：“这……那秦琼反叛，玉郡主怎么办？”
按照常理推测，这位可怜的郡主想必会伤心欲绝，报知靠山王，然后被贼寇押为人质——不过秦琼是位侠士，多半不会做出这种为难妇人的勾当，何况那是他结发妻子。无论如何，夹在王侯父亲和匪首丈夫中间，玉郡主必然天人交战受尽内心折磨，弄不好还会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真是人间惨剧。
脑补出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家庭伦理故事后，龙澈唏嘘着问连怀清：“你说，要是宇文将军听说此事，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前去帮着靠山王搭救他的爱女？”
连怀清的答案却令人惊倒：“搭救什么，玉郡主早已经大义灭亲，和靠山王、杨氏宗族一刀两断，跟随秦琼揭竿而起了。”
龙澈目瞪口呆，说话都有点不顺畅：“那、那靠山王可是她父亲！”
“是养父。”连怀清镇定地回答，“不但如此，很多内情你不知道：秦琼的父亲是当年南陈马鸣关守将秦彝，隋军南下时死于靠山王杨林之手。据说秦琼和玉郡主新婚当日才知晓这一节，没想到自己被杀父仇人收为义子，更与他女儿成婚，悲愤之下就要连夜离开，玉郡主追到王府之外险些以死相逼，非要跟随秦琼回山东去与他长相厮守，这一番用情，真不可谓不深。”
“那就不要爹了？”龙澈不但没觉得感动反而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是义女，靠山王也辛苦抚养了她十几年，说走就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连怀清像是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才道：“这……可能她的确是真心喜欢秦琼吧。女子以夫为天，这也不能算是错。”
龙澈皱着眉看他，像是没想到这位洒然脱俗的人物居然有如此想法：“你觉得她没有错？好，没错就没错吧。反正若是我和玉郡主易地而处，我……师父和意中人有血海深仇，我一定两不相帮，要我说走就走抛下辛苦抚育自己多年的长辈亲人甚至与他为敌，这个可万万做不到。”
“……”连怀清抓了抓后脑，自己也默默代入了一下，然后不得不同意龙澈的观点，“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一边是亲恩，一边是情爱，怎么选择都显得凉薄了。”
龙澈抱着手臂斜眼看他：“要是你你怎么办，一切听命自己心爱的姑娘，对年迈老父不管不问？”
“我没有年迈老父。”连怀清呲牙一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道，“可身临其境，也的确没有两全之策。与其左右为难，不如横剑自刎吧。”
龙澈噗嗤一笑，眯起一只眼睛做了个鬼脸：“连兄贞烈至此，小弟好生佩服，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小弟必定为连兄立一座牌坊，香火不绝，以供后世凭吊。”
连怀清大笑：“那是那是。洛妃去不远，千古怀烟质。小龙文采斐然，史书上这一页，可要你亲自书写才好。”
城中的更鼓敲过三更，两人起身沿着御沟往回走，连怀清忽道：“这件事只怕瞒不了宇文将军。据我所知，他一直命人暗中探知玉郡主的近况。山东义军之举声势如此浩大，很快就会传到长安来，到那时，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
龙澈眉间一皱，抬手拂了一下衣裙上的酒痕：“那关你我何事？”
连怀清侧目注视着她的脸，似乎想看清她心中所想，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关乎玉郡主的安危，天宝将军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龙澈冷笑了一声，不屑道：“不能袖手旁观又如何？郡主已经嫁作他人妇，又跟随秦琼起义造反，宇文成都还能怎么办？他要是有那个胆识魄力，当初婚礼上就去强抢了人回来，又何必偷偷摸摸买醉伤心。连兄，将军大人的性子只怕你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你认为他会做什么，又能做成什么？”
弱者，终归都是没有用的。
连怀清像是没想到她的语意会突然变得如此尖锐，本来想发表什么看法的，却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能低头看地面两道长长的影子，叹了口气道：“小龙，将军并不是懦弱，有些东西，例如旁人的感情，也许我们置身事外，都无法明白。”
他想说你没有见过当初玉郡主殿上献舞时，宇文将军是何等倾慕迷恋的眼神；你没有见过宇文将军曾把他至爱的宝剑赠送给郡主，金蛇卫上下从没想象过他能有那么腼腆温柔的时刻；你没有见过当时还是晋王的皇上有意迎娶玉郡主的时候，宇文将军是怎样的失落和伤心。
而这些还是他眼睛所能看到的，别人的心境终归属于别人，你永远不能清楚另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深。连怀清自负他的重瞳能看穿妖鬼识破幻术，却无法真正看透任何人的心，宇文成都对杨玉儿的爱，他也只能靠自己去推测。
龙澈却是从来都不懂痴情为何物的，闻言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是吗？其实我只是不明白：杨玉儿锦衣玉食得享郡主之位，却随夫叛国，是为不忠；为了一个男人抛下老父一走了之，是为不孝；身为宗室皇族却混迹草寇，毫不顾虑叛军战乱祸延生民，是为不仁；声称把宇文将军当作朋友却屡屡算计利用，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人，宇文将军却对她情深一往，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连怀清怔在原地连继续前行都忘了，张着嘴迟疑了半天才道：“这……这个……我是说用情深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身为外人我们到底不好评论。我只能保证，这一消息现在你知我知，绝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将来如何，那就是朝廷里和宇文将军自己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忠孝是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