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掌上珊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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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擒虎面上微微一露踌躇之色，还是把接下来的话说了下去：“就算那些异族武士毁不了，还有你我兄弟呢。……邱兄，据我所知，宇文成都昨日刚刚前来长平王府拜谒，不知他所为何事啊？”
邱瑞懒懒道：“原来你也知道了……我说你这个老小子急急忙忙跑来兄弟这里，料想也不是为了我府里这些江南的新茶。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当年南海琉球进贡给先皇后一串红珊瑚项圈，听说是不世出的异宝，不但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更兼调理血气、补养元神。常年佩戴可以延年益寿。先皇后与我那王妃素来要好，便赐给了拙荆。宇文将军昨日带着相府里的一批重宝前来，就是为了求老夫把这串项圈转赠给他的。”
韩擒虎拈着胡须一笑：“原来如此。看来我们这位贤侄身上伤势不轻啊。那邱兄究竟给了他没有？”
邱瑞摆手道：“没，我只说自从先皇后故世，贱内一直郁郁寡欢，那串项圈也再没见她戴过，不知道收在哪个箱子底了。宇文成都既然想要，哪天我找出来，着人给他送去就是。”
韩擒虎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笑了：“那你可要快些找，等找到之后，我们想法子在那珊瑚里加点上好的药材，宇文贤侄不是想调理气血么，咱们就给他好好补养补养，或许真能延年益寿，也未可知。”
邱瑞一惊抬首，看清了韩擒虎的眼神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这位开国老将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忠孝王之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只要能对宇文氏不利，就算拼了声名性命，韩擒虎也必定会去做的。
“我已经在城西找好了一处院落，到时就可以搬过去了。”
龙澈细致地折好那张写满秀丽字迹的诗笺，把它收在随身的香囊里，踢了一下脚边的狸奴，懒散地说着。
她伏在床榻上，一头乌云般的长发散开，和雪白的衣衫交缠在一起，狸奴抱着巫姥姥新给她的曲辞本子，坐在床角一字一字背着，听了这句话，大眼睛里闪出欢悦的光芒：“真的？那就是说你要在长安一直住下去？太好了！”
“……”龙澈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为什么经过的每个地方的人都这么希望我留下呢？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风景和美人没看过，很多佳肴和美酒没尝过……要一辈子画地为牢困在长安，真他娘的不甘心啊。”
狸奴撅着小嘴道：“长安有什么不好吗？这里的风景已经很繁华了，美人也很多，还有世间最好的酒随你喝个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细想想也没什么……如果非要说不满足的话……我唯一不满足的，就是这一生去过的地方还太少吧。”龙澈翻身坐起来，脸上有种小女孩一样的迷惘。她把尖削的下颔抵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轻划，“以前我师父跟我讲过很多故事，巍峨的雪山上有世间最美的莲花，浩瀚的深海里有吞吐云水的巨龙，南荒丛林中数不清的珍奇异兽，有月亮的晚上，美人鱼浮出湖面展示她的娇躯……他曾经说过，世间最好的风景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到不了的远方，一个是回不去的故乡。”
提到故乡两个字，连天真懵懂的狸奴也忧郁下来，低声道：“我也想回家乡去，我都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小龙，你家在哪里？”
“不知道。”龙澈默默抱住自己的肩膀，“我不知道自己的故乡究竟是哪里，也没有见过父母长什么样子。……我连自己今年到底多大都不知道，也许是二十，也许二十一，谁也没告诉过我。”
狸奴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丢开曲谱过去想抱她，就在这时一声门响，宇文成都跨了进来，女孩吓得身子一缩又退回了床角，一双大眼睛闪烁不定。对于教坊里的歌姬而言，这位将军身上的杀伐之气未免太重了，让她很不适应。
龙澈也有点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用手指梳理着微带散乱的长发，同时把赤-裸的脚缩回裙子里。生性散漫是一回事，但应该有的庄重自持对她而言是不可忽视的：“宇文将军，您习惯了进房前不敲门的吗？”
“……”宇文成都也有点尴尬，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他其实一向注重礼法大防，从前和玉儿单独相处时都是以礼相待，只不过一直习惯了龙澈的男性身份，加之今天有点心不在焉，这才忘记了。
龙澈看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立在原地进退不得，眼珠左右乱转，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尽力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摸了摸脸颊，起身道：“将军大人你来得正好，属下正要去跟你说，明天起我就搬离这座客栈，住到城西去了。”
那个地方离京营殿帅府不远，是一座很小的院子，里边除了两间屋舍，就是一棵桃树和几丛叫不出名字的烂漫的花。龙澈选定它的原因一小部分是房舍虽然不大却设计精雅，大部分却是为了那几株花草。
若是人固有一死，那么死于花下或许是最好的结局。龙澈曾经想象过自己老去之后坐在桃花树下，怀里的酒坛早就空了，纷纷扬扬的落花掩埋了她的灰白长发和枯槁面容，最终同委尘泥，换得来年花好，有美人行经树下，那时候落在美人发间的想必不是花雨，而是自己的精魂吧？
一走神就没留意身前的宇文成都说了什么，只听见狸奴好奇道：“什么东西，我也想看。”
宇文成都的心情似乎很好，默许了她跳下床凑过来。龙澈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只装饰极美的锦盒，作为武将来说太过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盒子上鲜红的锦绣划过，突然就有了种莫名的寒意，似乎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见血封喉的暗器，或者其它致命的东西，只要打开，就是危险和死亡。
然后她听到狸奴一声惊艳的低呼，定睛望去，盒子里细白的绸缎上静静放着一串殷红的珊瑚珠，尽管龙澈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这么晶莹而又浓郁的红色，明艳到让人不能直视。可是那种危险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或许是因为这颜色太纯粹了吧，像是刚从人体里流出的鲜血，还带着生命的气息。
绝望的、濒死的、惨然的……生命的气息。
宇文成都不是多话的人，自然不会说这项圈是他用相府里几件贵重已极的古玩换来的，也不会说自己当初参与逼宫、如今又来索要先皇后遗赐时长平王是什么态度，更不会说出这珊瑚珠是海内异宝，对你失血的体质大有好处。他只是默默观察着龙澈的神情是喜欢还是不甚在意，那项圈血一样的色泽映在龙澈清透的眼珠里，有种异乎寻常的瑰丽，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笑意，他的心情便也跟着好起来，觉得自己这几日所做的都值得。
龙澈伸指勾起那项圈悬在半空端详，淡淡阳光透过珊瑚照在她脸上，肌肤像是涂了一层胭脂，两片薄薄的嘴唇也变得盈盈娇艳。宇文成都忽然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心里有种类似失落的感觉，全然描述不出。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太傻了吧，居然有一段时期真的相信这样的美人会是个男人。
过了片刻他才移回视线，却和龙澈的目光碰个正着。对方似乎也有点和他不敢对视的意思，匆匆一瞥就弯着嘴角笑开：“这串项圈很好看，多谢将军了。”
印象里龙澈好像跟他说过很多次多谢了，宇文成都有点厌烦这句话，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有些话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对方首先挑了起来：“听说我大隋各附属国的国主已经陆续进京，而且要遴选他们国中最出色的武士和我们一较高下？”
“是的。”宇文成都点了点头，现在皇上明确表示要他力挫群雄一振大隋国威，也正因如此，这些日子父亲的管束不是很紧，责罚打骂也几乎没有了。甚至父亲不再提起龙澈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被自己的坚决打动，还是陛下真的敲打过他。
龙澈却扁了扁嘴，露出类似小女孩的不满神色：“他们也真是的，朝中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用。”
不说别的，金蛇卫中就颇有些放于四海都允称翘楚的高手，更不用说巫姥姥这类藏匿于深宫的异人。其实龙澈也明白这是皇帝对宇文成都的倚重，若是他能压服百国勇者，来日必定前途无限，但万一有个闪失……她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一身红袍的君王立在花树下似笑非笑的眼睛——若有闪失，杨广会顾及宇文成都的性命安危么？
宇文成都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见龙澈忽现忧色，还以为是单纯为自己不平，不禁微笑道：“要击败那些蛮夷武士何须劳师动众，有我一个人还不够么，难不成你也想去比武立功，让皇上也赐你一面金牌？”
龙澈噗嗤一笑，一缕黑发垂在雪白的颊边，修长的眼角挑起，竟然有种无法形容的媚：“免了，天宝将军的金牌上刻着横勇无敌天下第一，再给我一面，可就不晓得要刻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掌上珊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