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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暗流汹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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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澈点点头:“有,皇上对丞相大人说,不可做出危害于我的举措。”她觉得杨广言语间那些机锋照实说出,宇文成都是不可能全部听懂的,不如自己翻译一下,也便于他理解。
宇文成都有点难以置信:“皇上……皇上他真的要保护你?那为什么?”
龙澈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原因。”杨广的眼神并不残暴,也不淫邪,更多的可能是一种好奇吧,“陛下今天言语敲打令尊,只怕是令尊做了什么违背圣意之事,陛下以我为由头,警告他不可任意妄为。”
宇文成都低垂着眼睛,似乎在努力思索。龙澈看他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感觉像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孩子,拼命想全部理解大人的世界,但又做不到:“将军大人,你这么匆忙找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宇文成都如梦初醒般抬起脸,先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才道:“我、我也是想保护你……”他的声音渐渐压低,“昨天,父亲问起我关于你的事。我……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龙澈怔了一下,不由自主也有些感动:“那,多谢将军了。”
“……不必客气。”宇文成都反而不自然,他其实很不习惯这么和人交流,勉强找了个话题来打开,“你的伤都没事了?”
“没事了。”龙澈展眉朝他笑了一笑,受的伤倒是不重,昙华的巫术虽然伤到她的颅脑,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冲击,而山谷里则因为失血过多才显得虚弱,“倒是将军大人您……体内的毒素可都清除了?”
她也觉察出了两人之间气氛的尴尬,以及那种很微妙的生疏客气感。宇文成都摇头道:“早就除尽了。”父亲虽然一向对自己严酷,该关怀的地方还是毫不含糊的,这些日子连宫里的御医都出入相府,轮流给他把脉,能吃的药都吃了个遍,血参燕窝灵芝这些更是恨不得给他当饭吃,别说只是区区一点蛇毒,就算真的伤及脏腑,此刻也被调理得恢复如初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龙澈为了隐瞒她的身世和一系列秘密,自己怎么独自扛下了父亲的严厉追问和责打。后背上的淤血尚未散开,而父亲在软硬兼施都没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结果之后,愤然命他在宇文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夜。
铺在地上的石砖的冷和硬兀自盘绕在膝盖上,似乎要把那种刺骨的疼痛一直冻入骨髓,可是宇文成都那时候居然觉得有点荒诞:当年被父亲强占后郁郁而终的慕容夫人,一生都没能有机会跪到这些牌位前,宇文家族中还有多少这样毫无所依的孤魂呢?只怕谁也说不清,也许那个小女孩逃出去是对的吧。如果说这个家族这个姓氏还能赋予自己荣耀和责任,那么根本什么都不曾给予她。
“那就好。”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说,龙澈只好低着头往前走。宇文成都性格内敛,向来沉默少言,但又有点不想就这么离开,于是也牵着马亦步亦趋走在她身旁。夕阳在朱雀大道上铺下落落余晖,让他联想起那日长安陇上,而现在的龙澈和那时几无分别,眼睛里带着迷路般的寂寞,嘴角却是微笑的。
情景不殊,却有心境之异。他不自禁地想起那天她说过的话:“一个人会在意另一个人,往往是因为孤独啊。”现在忽然明白所谓的孤独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明明有一个人走在你身边,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你却没法子让他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更罔论彼此间的了解。
兴隋九老之一、朝中名将韩擒虎坐在长平王邱瑞府上的花厅里,闲闲晃动着盖碗中碧青如新琢玉色的茶水。他如今已近耳顺之年,昔日百步穿杨的锐目而今不复清亮,强健无匹的肌肉筋骨也逐渐衰朽,而鬓发更是染上了一片灰白,邱瑞当年曾与他一起沙场征战,看到这位好友现下的模样,不自禁地也有了一丝怅然。
韩擒虎却似并不在意,或者说人生到了他这个关头,已经无所谓这些了。微带浑浊的老眼打量着花厅里精雅的装饰,一直把目光移到窗棂外的花园:“邱兄,你这几口先皇御赐的荷花缸维护得很不错啊,这么多年过去,先皇都成了史官手里的一页闲笔了,难为这些小地方你还在意着。”
他二人在朝中和私下交往都极好,可以说无所不言,邱瑞闻言不由涩然一笑,摇头道:“先皇都已经不在了,留着也就是个念想罢了。可惜我衰朽无能,不能如忠孝王一般在金殿上直斥君非、伸张正义,而今这个没用的样子,不过是苟且偷生,自己看着都好生气闷。”
“言重了。”韩擒虎连连摇头,“忠孝王的结果你我有目共睹,一把年纪了,总要顾念着家小门生,能够不像越王杨素那般兔死狗烹,已经是得天之幸。你看开国的一众元老,新君即位后个个心灰意冷,不是自请外任就是告老还乡,留在长安的又有几人?宇文氏权倾朝野,只怕将来那一日,我们这些老家伙连个置喙的余地都没有了!”
邱瑞苦笑着道:“那也没法子。宇文化及多年来一直是杨广的心腹之人,杨广能自晋王而入主东宫,直至面南称帝,宇文化及出了多少心力!——只可惜了高颎高老将军。”
老将军高颎一生辅佐太子杨勇,新君登基之日即被诛杀。韩擒虎心里极为清楚,不由也跟着他唏嘘:“说起来那废太子杨勇也实在是才徳平庸,先是因修建仁寿宫之事获罪于先皇,又因为宠妾灭妻、失手害死亲妹而招致先皇后的愤恨。他若有当年晋王一半的心机才干,局面又何至于是如今这个样子!”
邱瑞虽然不齿杨广的阴狠暴虐,但心里也承认韩擒虎这话不错。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怀疑,如果真的把天下交到那个气量狭隘头脑昏聩的废太子手里,对国家就真的有好处吗?只不过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被他生生压下,否则便觉得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皇。
沉吟片刻后,邱瑞换了个话题:“宇文氏今日的繁盛固然有押对了主子的原因,可是也不全因为此——韩兄你看,这长安城中的官宦子弟、老臣们的门生徒儿,又有哪一个比得上宇文成都呢?此子三伐南陈时就屡建奇功,马前不走三合之将,连先皇都对他倍加赞赏,未及弱冠就封了京营节度使,统管御林军——这样的人才,竟会是宇文化及那奸相的儿子,如何不令人扼腕!”
他想起自己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邱天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韩擒虎一生无儿无女,但是好友心中的难过他也能感受一些,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邱瑞的肩膀:“算了,也别太过在意,这一辈子咱们还不够功成名就?自己的儿孙,能平平安安已经很好了,指望得太多,人就活得累。”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不能建功立业,一辈子平稳安乐也是福气吧。邱瑞斟了杯茶,喝一口,觉得一直烫得心口疼。
韩擒虎忽然道:“对了,邱兄,你知不知道近日里大隋边境颇不安宁,传闻有异族刺客潜入宫中行刺,宇文成都追踪数日,却负伤而返一无所获。陛下刚刚传下了旨意,命边陲众附属国前来大隋朝拜,并把他们族中最出色的武士带来,和我大隋武将一较高下。”
“哦?”邱瑞两道花白的寿眉微微挑起,“我朝年轻一辈中,真正武功高明的人才也有不少,但是伍云召举旗造反,尚师徒新文礼来护儿这些猛将大多镇守于外,京城里那些镇殿将军大多是麻叔谋之流的无能之辈,除了我们这几个老骨头,真正可用的也就只有一个宇文成都了,莫非宇文氏建功的机会又来了?”
韩擒虎不置可否,一双老眼中却精芒一闪:“未必。听闻这些附属国带来的武士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先是部族之间自行决斗选拔,到最后能有资格与大隋武士交手的不过寥寥数人,但这数人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放在中原也足以一方称雄。到得那时,宇文成都就算能胜,只怕也并不容易。”
相交数十年的老友自然是默契的,邱瑞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何况他伤势未愈,就算能胜,也必定元气大伤,说不定宇文老贼手里的这张王牌,就毁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