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楔子·异世之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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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公子走到席前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冷锐而满含戒备的眼睛，虽然这目光不是投向他的，依然让他觉得有趣——宇文成都似乎意识到了那个唱着《少司命》的的舞者正步步逼向丞相宇文化及的桌案前，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对方刻意掩饰的杀意。他的席位本就和父亲相邻，而舞者同时也正朝他踏歌而来。她浅紫色的衣带柔软如洛河的水波，可是裸/露的皓腕却隐隐绷起青筋，显然也意识到眼前这声名远著的大隋将军的实力。龙公子眉头一皱，转瞬间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忽然抽出身侧案上一支银著，重重敲在腰侧的佩玉上。
叮的一声清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玉佩一击之下碎成数块，被主人毫无顾惜地拂落在地。而这年轻人耀目的容光如刀锋扑面，龙公子转侧一笑，走向场中的舞者，一边走一边朗声长吟，声如壁上龙泉：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这是《九歌》中的《大司命》一篇，赞颂的是主管生死的寿命之神。一时间唯一的竹笛声被他压了下去，恍如天门骤开，风摇雨动，拱卫着一个挺拔而华丽的影子，凡人的生死天命，都不过是他指尖流沙。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舞者意识到了什么，柔若无骨的步履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却也更加迅疾。几乎同时，宇文成都一手按住桌案长身立起——多年战场的敏锐感官和倏然缩短的距离，终于让他发现那舞者袖摆的殷红不是染色，而是点点未干的血迹！
满座宾客还都惊艳于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的风仪，对这三个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浑然不觉。而龙公子动作极快，在舞者的右手挽在裙幅上时，已经重重按上了她的手背。尽管如此，旁观的宇文成都已经看到刃光一闪——这舞姬的身上携带着利器！
龙公子一手握住舞姬的皓腕，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他身材在男子里不算高挑，却已经比怀里的少女高出将近一头。几乎是靠蛮力控制住了她，俊美的面孔凑在对方鬓侧，像是挑逗，却眼神锐利。
“这是哪家的兄弟……真猴急啊！”
宇文成都隐约听见座上不知谁家的纨绔子弟这么慨叹了一句，但他已经顾不上留意。因为面前两个人的杀机已经到了他们不能也无暇掩藏的地步。龙公子显然是要阻止这个假扮舞姬的女子的行动，但又想掩护她，一场可能是刺杀的阴谋被他中途的插入弄得如同对舞，百忙中还抽空和自己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敌意，也许是因为对方眼神明澈，有种洞彻人心的坦然——一眼望去，肝胆竟如冰雪。
宇文化及也意识到了什么，权衡了一下，还是用轻咳声示意长子坐下。场中起舞的少年不知是谁家子弟，但那一身的洒然没来由让人心生好感。
舞姬面具下的眼睛闪亮，死死瞪着龙公子的脸，后者毫不畏惧地回视，眼底满是警告之意。但他们的肢体动作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座上响起高低不平的喝彩声，龙公子一手拧住舞姬纤细的手腕，逼迫她跟着自己的步子旋转，同时扬起脸向那些彩声的来源一一点头致意，一副醉卧花丛风流纨绔的模样。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兮浩歌。愿若今兮无亏，愁人兮奈何！”
有人不禁一怔，这少年竟把《大司命》和《少司命》糅合在一起唱出来，前句柔和妩媚，后句高华悠远。他白衣墨发、神采光耀如玉树琼花。宇文化及虽然是胡人，却对文律很是精通，闻得此句不由脱口赞道：“好！”不单是赞词句，更是在赞叹吟者的容止风姿了。
宇文成都却始终紧紧盯视着舞姬的衣袖。他不大懂歌辞文赋的意思，只是在心里默默数着：方才这少女的杀机提了十余次，而她袖底的利剑也直欲噬人，但这些杀机都被那白衣少年压了下去，他凭感觉判断龙公子的武功并不在那舞姬之上，而龙公子似乎留意到了他的疑惑，微微扬起眉梢，有些得意的表情。
一曲既终，不知是哪个纨绔喊了一声：“别调情啦，赶紧办事去！”顿时哄笑四起。龙公子的笑意也变得轻佻起来，搂着怀里的少女就要下场，宇文成都却觉察出了不对——满朝的王孙公子他都有印象，但这人的身份自己一无所知，或许是被那种贵族意态所动，在座之人精明如他父亲、如越王杨素等，竟好像都没怀疑此人的来历！
龙公子抱着舞姬退向门边——这种家宴上，哪个宾客看中了侍宴的婢女，要春宵一度，是没人在意的，只要出了这道门，便再也谈不上能有什么变故。他所忌惮的只有一个人——那个英武冷峻的少年将军的神色从犹豫到对自己消去敌意，再到狐疑乃至尖锐的种种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眼见宇文成都眼神异乎寻常的精亮，唇角下弯，流露出临敌的姿态——此时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就在龙公子分神的刹那，舞姬的一只手猛然挣脱了他手臂的束缚。她也看出这是最后的机会：少女再不迟疑，抬手往脸上重重一抓，将面具扯下来抛到地上，扭头死死盯住宇文化及的眼。
满室的嘈杂声突然都静了。这些阅尽美色的达官显贵谁也没想到，一个少女能有这样令人心惊的美。龙公子的风神本已经倾倒四座，可是这舞姬的容貌虽然柔和，却能压住他兵戈般的艳光。
没有惊呆的人只有宇文父子。宇文化及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神色骤变，一向从容的相国大人竟然失态的站起身来，指住那少女厉声大喊：“拿下！给我拿下！”而宇文成都在父亲起身的时候已经冷冷吐出了命令：“拿下刺客！”龙公子拽着女孩想要夺路而走，却见衣袂疾闪，方才还端坐在主席上的锦衣少将军已横身拦在了门前，自己再往前奔出，就是把胸膛送到他出鞘的佩剑上。
龙公子那双形状妖娆的眼睛凌厉起来，低声对身边的少女道：“阿璃！你若是玩够了，现在就听我的！"
阿璃却不理他，溅血的衣袖按在腰侧，一寸一寸从裙底拔出一柄短剑来。她拔剑的动作很慢，却有种决绝的气势。其实龙公子并不能完全制住她。渐渐合拢的包围圈里，阿璃横剑当胸，声音是不能自控的尖利：“宇文丞相，你有过一个女人，名叫慕容鸿，你记得她吗？”
宇文化及愣了一下，随即阴笑道：“老夫一辈子有过多少女人，哪里记得住这么多。”
阿璃似乎有个磨牙的动作，目光却低垂下来凝视裙角袖边的血迹，忽然嘴角一弯笑了出来：“不记得也好，反正……她已经被我杀啦！”
当朝首辅波澜不惊的脸一下子变了，好像千谋万算，都想不到眼前的少女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过了片刻才厉声道：“孽障！”他狭长的狐狸眼陡然一挑：“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杀了！”
龙公子露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猛地一转身，雪白的广袖扬起，一抹银光从他腕间吐出，迅捷如毒蛇暴起。那是一截布满奇异纹理的利刃，像是月色下粼粼烟波，随着他袖摆掠过，冲到两人身前的相府护卫喉间依次浸开鲜血。而离袖而出的锋刃也渐渐变长，直到还原为一柄其薄如纸的细长软剑，握在龙公子白皙如玉的手掌中。
席上乱成一团，吓瘫者有之，尖叫者有之，呆若木鸡者有之。只有宇文化及和杨素等寥寥几人还保持着镇定，宇文化及出身北周宗室，也是习武用兵的行家，一眼看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棘手，远非自家这些看家护院的卫士收拾得了的。他府中本来也不乏精锐之士，但此时满座宾客都是朝中之臣，暴露自己私藏的力量实属不智。何况身边还有个杨素在……情势急迫，他沉下脸来，厉声喝道：“成都！”
宇文成都是他自由严格训教的长子，也是他手中的一柄绝世神兵，更是此时强敌当前的唯一倚仗。父子俩本就心意相通，抬眼看到父亲的目光，宇文成都已经明白宇文化及心中所想。他今日饮宴，身边没带自己平日上阵时所用的凤翅鎏金镋，只有一把贵族子弟大多用来装饰的八方古剑。龙公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手腕急转，满布水文的软剑在他劲力催动下忽直忽曲，变幻莫测，丝带般缠在宇文成都的剑刃上，龙公子眯起眼来，对着那张苍白英挺的面孔冷然一笑，手上用力一绞，那把八方佩剑竟无声无息地断成了数截——这把软剑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龙公子一击得手并未紧逼，而是顺势挑起剑尖，身子半蹲，阿璃从他的眼神里已明其意，纵身跃起，赤/裸的足尖踩在他的肩头，借力一扑就往门外扑去。可他们虽然默契，却没料到宇文成都的应变何等快速——断剑后他丝毫未曾迟疑，抬脚踢起坠落在地的断刃，分别朝两人射去，同时高声道：“弓箭手！”
阿璃身在半空，无从躲避，幸亏了龙公子软剑连闪，螭龙一般将刺向她的断剑一一拦下。飞蝗也似的箭矢里，那道纤细的身形雀鸟般在檐下一避，骨节不可思议地扭曲成异样形状，轻轻一折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龙公子已无暇顾及她怎么逃脱，宇文成都射出断剑后，随手就从身侧护卫手里接过了一柄八棱紫金杵——这种武器粗大沉重，软剑再锋利也无法一招斩断，而宇文成都身经百战，即使兵刃并不趁手，制服这剑法轻灵的少年也并不算难，他一双狭长冷傲的眼静静盯住龙公子的腰侧：那里正插着一小截剑刃，鲜血缓缓渗出，在白衣上扩大成片。
龙公子却似乎并不惧怕，反而挑起唇角冷冷一笑，这笑容几乎给了宇文成都一个错觉：眼下自己才是处于下风的那个。更令他心惊的是，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情境下，他居然还不由自主地诧异于这个男人笑起来居然如此的美，刺目的杀气和同样刺目的艳丽，像是某种带毒的花香。方才一招剑断都未曾变色的少年将军居然怔忡了一瞬，而龙公子也就在这一瞬折身向屋顶跃去，左手勾住了屋梁悬在半空。
宇文成都倏然醒觉，挥手命令放箭，龙公子的动作却终究比他先快了一步，他左手借力在大梁上一个旋转，右手举剑，那把锋利绝伦的软剑一招就把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箭雨里，瘦削的白衣身影连人带剑逸了出去，隐约留下一声带着痛意的轻哼。
“追！”
“且慢！”
宇文成都抬头看向父亲，却见宇文化及一脸阴沉，摆手道：“不要追了。“他语气微微一顿，似乎还有些失神，“今晚各位大人想必都受了惊吓，你先安排人送各位大人回府上，捉拿刺客的事，为父自有计较。”
宇文成都有些疑惑，但他向来对父亲言听计从，也不多言，只应了声：“是。”他虽然沉默，却敏锐地察觉到父亲失去了一贯八面玲珑的神态，仿佛有什么情绪正被竭力压制着，不能当着在场的这些人、甚至当着自己流露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楔子·异世之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