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莲华》鬓侧桃花

12、机缘巧合

　　宇文成都牵着马站在树林里。那辆马车渐渐远去，可他却并不想回家，就像那个人虽然走得越来越远，但你只要还在原地不动，跟她的距离就可以稍微近一些。
　　他刚刚送走了玉儿，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希望她能留在身边，但更清楚的事实是他无力保护心爱的女人。玉儿参与的大事太多也知道得太多，无论当今的皇帝杨广还是父亲宇文化及都容不下她，而他所能给予的，也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安排她离开长安，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作打算。
　　李忠将军会在路上保护并照拂她，一直送到柳州自己计划好的地方，避开朝廷的耳目后，他会设法送她回到靠山王府她的家里。靠山王杨林拥兵自重，虎伏豹居，定然能保护她的安全，至于玉儿会不会和她父王说明真相，靠山王性如烈火，知道自己的侄儿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又会作何反应……宇文成都叹了一口长气——那些都不是自己能管的事情了。
　　真正让他心头沉重的，还是玉儿的态度。记忆里这个女孩儿是明媚温柔的，总是带着一脸聪慧又不失宽和的笑容面对自己。相比较父亲的严厉专制、军营里枯燥肃然的气氛，玉儿就像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缕阳光，让他忍不住想要牢牢抓住。所以在久别重逢后，他会送给她自己至爱的宝剑，其实，那是一个男人从少年坚持到如今的誓言，不知道她能不能懂。
　　是的，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懂。也许，他已经不敢去猜测了。宫变之夜以后，玉儿对他就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婉，取而代之的是针锋相对和冷眼恶语，宇文成都没法解释什么，毕竟很多事确实是他做出来的，玉儿刚烈正直却又单纯任性，在她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容不得一丝一毫妥协和转圜。就像刚才临别之际，自己百般叮嘱，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安危，可她的回复却只是一个无声的白眼，和一副完全不想听的样子。
　　一阵夜风吹来，宇文成都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紧了紧身上的外袍——他十四岁时就可以在北疆积雪未尽的战场上枕着马鞍喝着烈酒入睡，毫不在意甲胄上凝结起一层霜花。可现在却冷得彻骨。玉儿厌恶鄙夷的眼神还在脑海里闪动，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因为心里的难过：君王和父亲能给的是权力威压；麾下的士兵能给的是服从敬畏；玉儿能给的——从前是关切和温存，不晓得未来会是什么。一生中肯站在他身边平视着他的脸、认真听他说些什么的人，好像……好像只能想起那么一个。
　　宇文成都忽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龙澈住在哪里，更不清楚这样静谧的深夜里，那个少年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李忠在僻静无人的山崖上勒住马缰，车子停了下来。
　　车内的杨玉儿也觉察到了不对，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布杀气的面容，李忠猛然抽出身侧的长刀，狞笑道：“将军有令，命我在此杀你灭口！”
　　刀光一闪，杨玉儿翻身从车上跃下。身为靠山王的爱女，她的武功也有相当的根基，可是李忠身为京营殿帅府的精锐、宇文成都的心腹下属，修为岂是泛泛，养尊处优的郡主没过几招便被逼得左支右绌。她抬眼瞥见马车，心念急转，纵身就跃到车夫的位置上，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刺进驾车的马臀，马儿长嘶一声放开四蹄狂奔，李忠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下地面。他也没想到看似娇弱的玉郡主居然处理起来如此棘手，愣了一下才飞身追上去。
　　山道陡峭，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另一边是刀劈斧削也似的斜坡。杨玉儿驾车之术本就不精，一路上逃得险象环生，李忠看到她的慌乱样子，已是胸有成竹。他一咬牙，手里的长刀倏然掷出，寒光一闪，驾车之马身上的套索已经被刀刃划断，骏马兀自向前飞奔，后面的车身却失去了凭借，一歪就往山坡的方向坠落下去。
　　杨玉儿失声尖叫，拼着余力扑出车外，却再也没有力量支撑自身的平衡，一时身不由己地往山坡下滚落，李忠纵身追上时，她已经是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全无还手或自保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一刀劈下。
　　龙澈站在山崖高处，抱着手臂冷眼旁观这一幕，身为李忠的直系下属，上司的隐秘行为让她很是好奇，这才一路跟了下来。她本来也没有去救杨玉儿的心思，何况就算自己不出手，杨玉儿也决计不会命丧于此——一柄金锏斜刺里挡住了李忠的刀，捕快装束的男子横身拦在狼狈的女子身前，一脸的正气凛然：“这位姑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下此毒手？”
　　宇文将军是绝不会对玉郡主有何相害之意的，这一点龙澈清楚得很，唯一的问题是此行究竟是何人指使，不过除非李忠是傻子，才会说出这个秘密。因此他们的对话龙澈没有细听，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位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壮士——此人飞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虽然肤色略黄，却是一等一的英俊人物。天宝将军本就说不上有多俊美出众，再加上眉宇间天生的三分冷漠阴鸷，对比这位英雄一脸的明朗和悦——龙澈摇了摇头，难怪郡主的眼神秋水盈盈，这位兄台的确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救下玉郡主的男子不是别人，却是一位名动江湖的人物：人称赛专诸、似孟尝，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好汉秦琼秦叔宝，武林人士提起来都要赞叹一声的侠士。那日也是因缘际遇，他路过时正见到有人恃强凌弱、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一时不忿这才出手相救。却没想到这女子日后与他会有怎样的纠缠。
　　杨玉儿虽没有受什么伤，但滚落斜坡，饱受惊吓，也好生吃了一番苦头。秦琼心生怜悯，找了一间客栈安置后，又延请大夫为她诊治。他素来心细，上街抓药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位姑娘的衣服污秽凌乱，对于一位女子来说未免不雅，于是走进一间成衣店里打算购买一身衣服送给玉儿。
　　有主顾上门，衣铺的老板自然百般殷勤。知道秦琼是要给女子买衣服，又絮絮询问那女子的身量，秦琼被满店的衣裙早晃得眼花缭乱，脑海里浮现出所救的姑娘的模样，不知不觉便脱口而出：“螓首蛾眉，美目盼兮，楚腰绮丽，玉立亭亭。”尽管为人克己自制，不重女色，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美貌的女子，虽然受伤之下脸色苍白，却掩盖不了天然的秀丽和丰润。
　　老板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突然眼神就直了，怔怔盯着门口。秦琼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顺着他目光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纤长的少女斜倚在门边，神采飘逸，容光华美，正午的阳光也为之失色。细细的七彩宝石璎珞自乌黑卷曲的发间垂下，玲珑玉佩压着七重裙摆，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少女交抱双臂微微一笑，竟然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秦琼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龙澈已经转身离开了成衣铺，她的心情委实愉悦得很：秦二哥啊秦二哥，既然玉郡主对你有意，我又怎么能不帮你们一把呢？

作者有话说

　　更呀那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