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初心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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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己脸上的愁意，是个路人都能看出来了。
从小受父亲教诲、喜怒不形于色的宇文成都苦笑了一下，十几年来的刀光血影、沙场征战，都不能撼动他的心志，唯有这个名叫玉儿的女子，是他重重心防下的一道罅隙，自从那年在登州遇到，就抛不开，磨不去。
他想起龙澈搂着美丽的胡女纵酒而歌，心想这些事你又怎么懂得。
可是有些东西总是需要宣泄的，而且这样的言语，既不可道于君，亦不可陈于父，尽管对这少年心怀猜忌，可他却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何况他们之间的距离刚好，既不算很熟，又不至于太远。
龙澈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眉间嘴角，宇文成都犹豫了一下，故意移开眼睛不去看他，自言自语般道：“龙澈，倘若你……有个很重要的人不能明白你的苦衷，反而冷语相对，你会如何？”
龙澈像是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轻轻笑了一声：“若是连我的苦衷和心意都不能明白，那算什么重要的人呢？”
宇文成都倒没料到他会给出这么一句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不，不是这样的……”
他脸上神色慌乱里还带着几分腼腆，明明已经不是少年人了，却有种奇异的孩子气，龙澈看着只觉得有趣：“哦，属下明白了，其实只是将军大人把那人看得很重要，人家心里却未必如此，是不是？”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说得有些过，果然宇文成都的脸色也变了，一副想反驳又不知道如何措辞的样子。让龙澈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一怒之下转身而去再也不理睬自己，而是红着眼圈直直看过来，还是小孩子受了委屈的表情。
真不像是天下横勇无敌的从二品将军啊，如此的……软。
虽然心里吐槽，龙澈也不敢再调笑或者讽刺，斟酌了一下，抬头正色道：“宇文将军，属下不知是什么人的冷语能让你如此，不过您身为大隋的名将，宇文家族的少主，当知生汝者父母，识汝者万民。大丈夫生于世上，最重要的是守住一颗本心，虽千万人吾往矣，又岂可因一人之见而消磨壮志，一至于此？当今陛下对宇文氏倚重有加、载恩载德，将军英风勇武，盖世无双，又岂是熙熙数人之语所能改变的？这世间的忠奸善恶，本就人言人异，能做到俯仰无愧于天地己心，那就够了。”
他估计宇文成都需要消化一下这段话的意思，所以也没指望对方能立刻做出反应，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懒洋洋地看着天边那轮将要坠下去的日头。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成都才长长叹出一口气。越来越暗沉的天色里，他的眸子亮若水光：“不，你不懂的，有时候如果得不到一个人的赞许，那么就算天下都肯定你的功绩，你依然心意难平，因为你在乎的只是那一个人。”
龙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片刻后摇头道：“我不能明白你的话……若是天下人都能看清你的心意而唯独此人不懂，那又为什么要在乎他呢？知音难觅固然可悲，可要是把一个完全不能理解你的人当作知音，又是何其痴傻呢？人会在意另一个人，往往是因为孤独啊，对方能知晓你的心意，排遣你的孤独，这才是良朋佳侣。如果你一腔热忱旁人却全不顾惜，那怎么能叫感情呢？说到底，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一方付出另一方无动于衷，这怎么值得。”
宇文成都苦笑：“真是孩子话，有朝一日你真心喜欢了一个人就会明白了，真的在意，又哪里顾得上值不值得。”
龙澈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转过脸来。像是要反驳，却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是啊，我的确不明白，不如将军大人教教我这其间的道理？”
宇文成都看他的惫懒样子，心里真不知是着恼还是无奈，他虽然为情所困，生性中一股傲气毕竟不曾摧折，当下也撇了一下嘴，斜睨着龙澈道：“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看你这神态哪有一点男儿气概，倒像个别别扭扭的小姑娘。”
只是一句玩笑话，龙澈的眼神却有些奇异，连带着嘴角都抽动了一下。宇文成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直到现在全心关注着眼前的少年，蓦然意识到了方才在太液池边心里涌出的不妥之感：龙澈那时甲卸袍松，露出脖颈和一截锁骨，似乎没有……男子该有的喉结！
他定睛再看，龙澈的领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系上了，黑色披风前面的围巾把脖子挡得严实。他的目光从颈间移到下颔上，发现龙澈的下颚线条完全不同于一般男子的方直，而是玲珑尖削，也没有正常的弱冠少年该有的青色胡茬的痕迹。
龙澈似乎意识到了这种平静隐藏着什么不对，忽然笑道：“这时候城门只怕要关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说着一催马，掉头往回就走。
宇文成都催动坐骑跟上，本想试探一下，但他不善言辞，更不是什么口齿轻薄之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始终注视着龙澈的侧脸，发现忽略那道伤疤的话，龙澈其实生得极美也极熟稔，那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的线条清逸流丽，包括发梢的卷曲都是让人眼熟的弧度。心里一直存在的猜测似乎找到了更有力的佐证，但他却好像开心，又像是莫名的委屈，说不好是什么滋味。
十几里不过是快马一鞭，到了城门口时间正好。厚重的城门在他们身后关起，掩去了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朦胧夜色中宇文成都再也看不清龙澈的脸。只听他声音轻松：“天色已晚，将军大人，我们就此别过吧。”
“等等。”
龙澈有些疑惑地侧头，却听宇文将军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脸上的疤痕，是怎么弄的？”
“啊？”这倒真不曾编过，龙澈只能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很小的时候了，我记不清了。——怎么？”
宇文成都略略歪着头看他，神色间奇异的稚气犹在，眼神却玩味，过了片刻才道：“没什么。弄得真难看。”
绯红色的酒浆里冒出点点米粒大小的气泡，龙澈吹了一口气，上面就泛出涟漪，小酒肆深宵的烛光里，她又变成了那个墨发温润雪肤光洁的美丽少女。阿璃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的脸，心想她眼里的世界是有多好玩呢，总是笑得这么戏谑又玩世不恭。
“我可能要掩饰不下去了。”龙澈忽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
昙华忍不住吃了一惊，说起来这易容还是她帮着弄出来的，闻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龙澈摇了摇头：“说不好，似乎露出了破绽。”
昙华抱怨道：“我早就说过，你的肤色太过显眼，如果染一下会好很多，你就是不听。”
“当然。你那些易容的药物，用久了多半会有损伤，那时候我怕我会后悔的。”龙澈轻轻抚摸自己的脸，不管怎么洒脱，她终究是个生得美也知道自己美的女孩子，要用些手段改换形貌可以，真要损及这张脸，那是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的。
“喂，小家伙，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一瞬，那双有些迷惘的眼睛又变得妖娆起来，笑的像是要滴出亮晶晶的水。
阿璃冷冷道：“我没有哥哥。”
“好吧好吧。”龙澈歪着头靠在她身上，握着女孩的一缕长发在手心里揉捏，“那你告诉我，宇文成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璃抬眼凝视着室中摇曳的一灯如豆：“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他比我大了十岁，或者更多……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经上过战场，只记得他个子很高，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看人的眼神非常安静，嗯，宇文化及对他的要求就是听话顺从，从小如果违拗就是一顿痛打……不过我猜他还是很敬爱父亲的，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来，有的人或许会撒谎，可他们的眼睛骗不了人。”
阿璃很聪明呢。龙澈想，这么会看人的孩子怎么会傻。
“你知道杨玉儿吗？”阿璃忽然问。
龙澈精神一振：“当然知道，怎么，你有料？”
“也说不上是料……我知道宇文成都喜欢杨玉儿，因为他小时候很寂寞，没有玩伴，他们曾经来往过。但那时杨玉儿是不喜欢他的，她对谁都是那个样子，表面温柔婉转，实际上并不亲近。”
除了自己。阿璃当然不会告诉龙澈，杨玉儿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条小流浪狗，怜悯里掺杂着不屑，又绝对不会接近。其实也看开了，女奴生下的孩子又怎么会得到郡主的青眼呢？即使这位郡主也是靠山王收养的孤儿，可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郡主啊。
“是么？”龙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从小被父亲严格管教却充满敬爱，少年时就战场拼杀功勋卓著，可没有朋友，没有玩伴，童年的一点温情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动他……这样的人，该说天真还是可怜呢？”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初心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