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爱我的资格》赤文狸

12、叶家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这张椅子你们要用吗？不用的话，我们那边还缺一张，想把这张搬过去。”一个年轻男子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彬彬有礼地问她们借椅子。
　　安久点点头，“你们拿去吧，我们这边用不上。”
　　年轻男子道谢，俯身搬椅子。
　　背后突然传来异动，安久下意识回头，有个男人在拿特制的夹子偷偷摸摸地夹走她放在身侧的钱包。安久吓了一跳，大叫：“你干什么！”
　　司空也吓到，反应敏捷得多，随手抓起身边的什么劈头盖脸地朝小偷砸过去，一边还高声求救：“抓小偷啊！抓小偷！”
　　拥挤狭小的奶茶店顿时乱成一团，年轻男子趁乱抱走司空放着钱包的羽绒外套，转身就跑。才跑了几步，被两个匆匆跑进来的高大男人拦住。穿西服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制服年轻男子，抓住他的手反扣到背后。西服男人手劲不小，扭得年轻男子嗷嗷叫痛，连声求饶。另一个西服男人几步上去，抓住偷安久钱包的男人。一人控着一个小偷，带到安久和司空面前。
　　“少奶奶，司空小姐。”两人是司空叫来帮忙拎年货的，谁知刚好遇上小偷在偷东西。也活该小偷流年不利，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西服男人毕恭毕敬地行礼，等安久和司空的指示。
　　安久尽力让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气，说：“你们去叫人过来，把他们两个送到警察局去。我们接下来还要逛街，你们两个跟在后面保护。”
　　西服男人得了指令，迅速行事。
　　司空听到安久颤抖着声音给西服男人下命令，心头一震：安久她，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从何时起，安久竟然隐隐有了冷静果决的主母风范？

　　这边两位富贵闲人在准备新年，那边，叶家迎来了多年来第一次团圆，年廿三，小年夜。
　　从孟德尔的豌豆实验开始，经过数代人的努力，覆于遗传之上的神秘面纱层层揭开。发展至今，科学家已经可以通过基因工程让水母发光，可是关于人格的“nature versus nurture”问题，生物学家和社会学家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抛开其他不说，不愿依仗家族荫庇这一点，叶思昭、叶存晞两兄妹与父亲叶怀楠是一模一样的——一个选择从商，舍弃了光明康庄的从政之路；另一个则索性跑去大学当老师。
　　叶怀楠出身世家大族，年少毅然从军，凭着军功一路升至高位，耿直火爆，没对任何人低过头。叶存晞八岁大的时候，学生爆发大游行，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齐聚京城，浩浩荡荡闹到了敏感区。上头一道军令下来，不计一切代价镇压。叶怀楠梗着脖子抗令，不准底下任何人开枪。上头知道了，一纸调令送叶怀楠去养老。
　　此后又历经数起数落，叶怀楠看透了权势，提前退休养花遛鸟，与普通的老头子无异，性格还更平和些。被叶存晞连赢了三局，叶怀楠也不急不恼，拈起紫砂壶悠闲地啜一口铁观音，“再来一局？”
　　叶存晞点点头，开始分拣黑白棋子。
　　“爸，我回来了。”门口传来叶思昭的声音。
　　“叶伯伯，”方云衡在叶思昭之后进门，愣了一下，“存晞？”
　　“云衡哥。”他站在离她不远的玄关，她仰着头看他。精致的五官一如从前，没了年少时的骄傲光芒，代之以岁月积淀下来的温婉柔和。
　　方云衡一下子被夺去了声音，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年少时的叶存晞心高气傲，对叶家二小姐身份带来的特殊待遇极为不屑，初中住校，高中租房。为了撇清关系，甚至和大院里的一众玩伴也是相见不相识。方云衡是唯一一个与她保持联系的。
　　在方云衡看来，叶存晞比自己小三岁，一直都是跟妹妹没两样的存在，顶多比别的小姑娘聪明一点，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第一次觉察到异样，是方云衡高二那年。班里的男生拐弯抹角地向方云衡打听，常常来找他一起吃午饭的小学妹跟他是什么关系，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有什么兴趣爱好。
　　方云衡起初不以为意，随口敷衍过去。直到最好的兄弟张弛也开始打听叶存晞的事，方云衡才意识到不对劲，那丫头到底是哪里好了？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最说不清的发生。
　　一夜不眠过后，再见到她时，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说话尾音微微上扬，想问题时无意识地皱眉，无聊时喜欢卷发尾。曾经习以为常的小动作，突然变得……让他动心。连她恶作剧地把肥肉夹到他碗里，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他对叶存晞而言，是特别的，否则她为何单单与他保持联系。方云衡坚信着这一点，耐心地等她长大。
　　这一等，便是四年。
　　他从军营回来，兴冲冲地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她。绿树掩映的小楼下，方云衡看见：他心心念念悉心呵护的小丫头，被一个妖里妖气的娘娘腔紧紧抱在怀里，两手还色迷迷地揉她纤细柔软的腰。而她任由那混蛋吻着，脸颊绯红，双眼紧闭……
　　要查那混蛋的资料，对于空降到新城警局的方云衡而言，易如反掌。合上文件夹，方云衡杀气腾腾。
　　做局，埋伏，杀机，收线，完美落幕。只除了一件事。
　　在每一个因为思念而辗转难眠的夜晚，方云衡都会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如果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还会帮叶思昭设局吗？
　　会吗，不会吗？
　　“云衡，你来。”叶怀楠拍拍自己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下，“替我下一局，挫挫存晞的锐气。”
　　叶怀楠很是喜欢方云衡。在他看来，这个晚辈浓眉大眼，正统的军人模样，正直刚毅、有点冲动的性格跟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相较之下，思昭、存晞两兄妹，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更像他们的外公。
　　叶存晞打完招呼又低头拣棋子，不置可否。方云衡依言坐下，帮忙分拣棋子。
　　重开一局。她攻势凌厉，防守滴水不漏。方云衡本就不是此道中人，苦苦守了一阵，最终无奈败下阵来。望着她低眉疏离的模样，方云衡终究忍不住开口：“存晞，我们谈谈？”
　　“好。”叶存晞把最后一枚棋子收进棋盒。
　　夜幕四合，叶家院子空落落的，看不出小年夜的喜气。
　　“你和容尧，一个兵一个贼，不可能有结果的。”在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之下，方云衡有些慌乱地解释，为当年的自己寻找支撑。
　　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何况他是警察，打击犯罪是他的职责。
　　“嗯，是啊，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怎么会那么巧，天底下姓容的姓叶的人家这么多，偏偏他是那个容家，而我是这个叶家。换作是我，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决定。”
　　尽管都从商，红顶商人跟□□出身，无论如何走不到一路上去。
　　她态度那样坦然。胸口闷痛的感觉又出现，方云衡讷讷，不知如何应对。半晌，带着希望的微光，他忐忑地开口：“存晞，我……”
　　“我不会原谅你，”她轻声说，比这深冬月夜更让方云衡浑身冰凉，“云衡哥，我理解你的决定，但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
　　她又重复了一遍，方云衡如遭雷击，原来她什么都知道。血液冻成冰棱，穿破薄薄的血管壁，刺得他每一根神经末梢痛苦不堪。
　　“你看见院子里那些花盆了吗？”
　　方云衡机械地点点头。那些花是叶怀楠亲手照料的，但毕竟是冬季，花盆里只剩嶙峋干瘦的枝条，格外萧瑟，谁也看不出它们曾经是价值连城的珍稀品种。
　　“每一盆的土里，都埋着一具白骨。”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嘲讽的光，“他们为了叶家的荣耀昌盛牺牲，有些人是自愿的，有些人不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被牺牲了。上一盆，埋着我的姑姑。而最新的这一盆，埋着我。”
　　“我那盆的最后一抔土，是你添上的，云衡哥。”
　　言尽于此，足矣。
　　出发点再美好，无法改变冰冷的事实：方云衡，利用叶存晞的信任，骗她入局误会容尧，害她与容尧决裂。而之后，叶家名望得以保存，方云衡荣立三等功，官运畅通。叶存晞遍体鳞伤，避走他乡。
　　她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在法庭上，同样的犯罪行为，出于不同的动机，可能得到完全不同的判决结果。
　　但信任不是，叶存晞的信任，不问动机，只看结果。
　　方云衡近乎绝望，抱着头蹲下，“存晞，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不那么恨我。
　　方云衡的嗓子像被北风割过，嘶哑干涩。他的头深深埋进手臂里，错过了叶存晞眼里闪过的情绪。她俯身，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