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秋》花小初

5、小巷

　　入夜后，这片居民区静悄悄，秋拉着梁朗照在小巷间散步消食。

　　每个转角上都矗立着一盏路灯，昏黄的光线散散地照着一角，路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没走过这些小巷。”梁朗照在秋的身后走着，墙内偶尔传出几声猫叫。

　　“有段时间，大巷那的一座宅子被北京来的摄制组借去拍戏，当时我还打算跑去要签名来着。”

　　“要到了吗？”

　　秋低头笑：“那会儿太土，胆子又小，没好意思进去。”

　　那年是小朗上大学的第二年，包子铺的生意淡下来时，老板会给秋放一两个小时的假。
　　秋没什么事情可干，随便溜达，就溜达到高中校区这边。

　　这两年秋时常在附近转悠。城里没什么认识的人，唯一的人也远去求学，心里不免空荡荡的。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睹物思人，她对这片校区产生了莫名的亲切。

　　寂静的老区，陈旧的窗户里，明灭的灯光。秋回头看身后的梁朗照，觉得生活应该是完满了。

　　巷子拐角走来一个老太太牵着七八岁的小孙女，小女孩眼睛水汪汪，一眨一眨地边走边回头看他们。

　　秋一不小心，身子一倾，就要摔倒。梁朗照伸手扶住她，眉头不免皱起来。

　　秋讪讪地笑：“还说路上不平，让你看清路，结果自己差点摔了。”

　　秋说应该回梁家村看看，不回村也应该看看父母奶奶。

　　“你回去过吗？”

　　“每年都回的。你不在，我总得去看他们。”

　　“那下次吧。……你什么时候跟我走？”

　　秋奇怪：“你什么时候走啊？”

　　“两三天。”

　　“你什么时候走我也就什么时候走了。”

　　店里几个人听说她要离开，都顿时情绪低落。老陈坐在门口低低地叹气，两个厨娘放下手里的活，无心揉面，连小妹也变得无精打采。

　　“你们放心，我不会把店关了的。”

　　秋从蒸笼里拿了一屉包子，盛了一碗粉丝放在梁朗照面前。早晨她为了收拾房间，洗窗帘，没来得及做早饭。想想让小朗尝一下她包子铺的独门包子也不错，就快中午的点，带着人来吃早饭。

　　“以后这店里就要你们操心了，赚多赚少没关系。”

　　“姐……”小妹从柜台里走出来，脸上且惊且喜。

　　“我怎么舍得关呢，这可是我命根子。”秋看大家都回过脸色，拿了一个小笼包塞到嘴里，“老陈，以后你就是掌柜。”

　　“老板……”要说小小的芝麻官，小老百姓也是当作官看的。老陈顿时喜忧参半。

　　秋记得当时撑起这个包子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渐渐地，来了老陈，来了吴妈，来了太婆，最后来了小妹，包子铺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她在这个铺子里整整呆了七年，千万种割舍不开的感情。

　　离开那天，秋带的行李只有一个手提包。她原本要把锅碗、床铺之类的都带上，被梁朗照制止了。

　　店里的四个人都去机场给她送行，她在登机口向他们挥手。这小半辈子没离开过这里，抬眼望着矮小的房子，都觉得留恋不已。

　　飞机上，空姐亲切地过来询问他们需要喝点什么。

　　秋受宠若惊：“那个，有菜单吗？”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菜单。不过我们有香槟、威士忌、可乐、椰汁……”

　　梁朗照放下手里的报纸，说道：“两杯开水，谢谢。”

　　空姐笑容可掬地离开。秋一时觉得讪讪，忍了忍，没忍住说：“怎么飞机上还能点菜，跟饭馆似的。”

　　梁朗照把她座位放平，“飞机上都这样。你先睡会，睡醒了就到了。”

　　秋难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不经常做梦，时常累的倒头就睡，毫无万千纠结烦恼丝。这次梦里，她觉得有些突兀。自己分明是个成年姑娘，却看到有个小姑娘在那哭，她知道这分明就是自己。心里感同身受地悲从中来，那时父母刚刚离世，亲戚之间满是对她的嫌弃。

　　她想去安慰一下自己，但是怎么都接近不了，好像身后有一个布条紧紧地拉扯着自己，不能前行。她有些慌张地朝后看，一对依偎的夫妻安详地远远望着她。这个样子这么熟悉，像是自己的父母，又感觉不像。

　　“爸，妈。”她喃喃自语。失魂落魄之际，她突然到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前，门口还是少年的小朗递给她一把钥匙。

　　“你看，我终于给你买了一幢别墅。”

　　她开心地笑了，飞奔过去，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她看身上一点都没湿，裤腿却湿了大半。这是个什么奇迹？

　　一个激灵，人也醒了过来。

　　小朗垂首在她面前，她迷迷糊糊冲他笑，最后一幕，那个下雨也打不湿的场景深深地印在她脑袋里，她想，这可太神奇了，是不是以后下雨也不用打伞了。

　　“睡得美吗？”

　　“嗯。”

　　梁朗照摇摇头，继续垂着头。秋慢半拍地意识到，小朗怎么把脑袋一直在她面前晃。她低头看，发现他正拿着纸巾一张一张地吸她裤腿。

　　“怪痒的，怎么了？”秋缩了一下。

　　“既然醒了，你就自己弄吧。”

　　秋才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把水杯给弄翻了，怪不得刚才做那个奇怪的梦。结果下飞机的时候，秋一直窘迫，窘迫得忘了看超豪华的机场，忘了怎么坐进车，怎么到了他们的家。

　　等她终于换过裤子后，才回过味来，这样的房子可真心没见过。说豪华，比不过她看电视里的金銮殿，说朴素，怎么可能朴素得过自己那个小屋。

　　房子里不是黑就是白，空空荡荡，又透着一股子贵价。

　　梁朗照把她领到卧室里，“这是你房间。”又从另一个房间里拿了一串钥匙递给她，“房子的钥匙，先拿着。”

　　秋愣愣地看着照样黑白无常似的卧房，不禁抖了抖。她把包放在门口，走过去摸了摸梳妆台，习惯性看看手指，怪干净的。

　　梁朗照见她没什么反应，斜靠在门框边，说道：“这房子刚前段时间买的。觉得大小差不多，就买下了。你看有什么要添的，明天我让秘书陪你去挑。”

　　秋最后就特别听清了“秘书”这个词。老城里对“小秘”“秘书”这类词都沿袭着广大的社会传统，提起来，无不带着贬义色彩。秋猛一听到，立马想到了妖艳的小秘。她心有惶恐地感叹，毕竟小朗一直在大城市工作的，有小秘也不足为奇。

　　还在这里感叹，也忘了跟他说，买东西她自己就行，不需要人陪着。

　　结果见到那位小秘的时候，秋倒没认出来，因为这位小秘竟是个男的。秘书先生很恭敬地跟她打招呼，带她去了一个家居超市。

　　秋这才慢慢觉出来，自己这是土包子进城了。但她在陌生人面前向来习惯性沉默。她走走看看，非常不想自己在秘书先生面前丢梁朗照的脸。最后走到晚上，他们也没买到什么东西。

　　秘书先生非常有礼貌地说：“没关系，我明天带您去另一家看看，总会挑到喜欢的。”

　　秋陡然听他称呼自己“您”，她浑身受宠若惊又不自在。

　　“你别这么客气，叫我秋就行。大家随便聊，真的，随便一点好。”秋冲他笑了笑。

　　秘书先生也不推辞，满面春风地把她请回车里送回家。

　　秋有些晕车，不是非常严重。去的时候，她一直满怀着对这秘书先生先期不怀好意的猜测而遮遮掩掩难为情，坐车里倒不觉得什么。回来的时候，她没什么其他心思，倒把这反胃的感觉给勾了出来。

　　她奔回家，趴着抽水马桶，呕了又呕，无奈中午没吃什么，吐不出来东西，导致头昏昏沉沉，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