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秋》花小初

11、新年

　　十一

　　元旦前一天，消失了一段日子的黄毛来找她。

　　“去嘛，这是新年，对我很重要的。”他拽着秋的袖子哀求。

　　秋被他烦了一上午，都烦得没了脾气，“元旦有什么好过的，在中国，要过就过春节。”

　　“可人家是ABC啊。”

　　秋无语，这群人跟别人讲话，有事没事就爱带上英文。不知道她连汉字都不会吗。

　　“好好说话。”

　　黄毛哀怨地看她，忧愁地拖着腮，“人家从小在纽约长大，年年都过新年，可怜今年家人不在身边，连新年都没得过了。”

　　秋非常不想被他这个样子欺骗。他这种装可怜的招数用多了，秋虽然没到免疫的程度，但也立马心生警觉。

　　黄毛睁着两双无辜地眼睛看她，秋想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这点事情有什么打击的。但想到，当年的小朗孤身在国外求学，春节的时候，也许同样希望有个人陪他一起过年。
　　秋纠结来纠结去，还是给心软了。

　　“怎么就偏偏找我呢。自己那么多朋友同事。”最后的挣扎。

　　“怎么一样啊。有秋在身边，特别有安全感。”黄毛一听有戏，笑得异常灿烂。

　　元旦前晚，城西广场已经挂满了彩灯。

　　黄毛拉着秋坐在广场外围的酒吧里，等对面楼顶上午夜12点的烟花。

　　“你家里也是这么过新年的？”秋疑惑。

　　看中国的春节就知道，哪家新年不是要吃团圆饭的。好酒好菜的上来，一家团坐，谈笑风生。哪像现在，周围是震耳欲聋的音乐，虽然也是热闹非常，怎么也不是在过年的样子。

　　黄毛兴奋地翘着腿喝酒，大声说道：“是啊。我们到12点倒数结束，就要亲吻身边的女伴。”

　　秋一听红了脸，顺手举起水杯喝水，佯装没听见他的话。

　　12点临近，四周爆发出“十、九、八、七、六……”的倒数声，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或站着，或坐着，兴奋地倒数。

　　秋向周围望了望，突然捕捉到窗外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在广场的霓虹灯下，两个身影紧紧地靠在一起。随着最后一声“一”的落幕，身影深情相拥，融合为一。身后绽放的烟花，照耀出一身璀璨。

　　秋定定地看着，不能回神。直到黄毛一把搂住她，高喊：“秋，新年快乐。”

　　秋侧头看他，脸上已是微醺的样子，“新年快乐。”她低低地回道。

　　电视里传出一下一下的新年钟声，天空中礼花竞相绽放，空气中已能隐隐闻出烟火的味道。

　　“秋？”梁朗照进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应该在家好好呆着，不会出现在这混乱场景中的人，居然坐在吧台上，样子还很闲适。

　　黄毛听到声音，回身敲了一记梁朗照，“就知道你们偷偷二人世界去了，谁跟我约了要一起过年的？幸亏还有秋，不然我真是可怜得惨不忍睹。”

　　文琦亲密地挽着梁朗照的手，见秋背对着他们看着酒吧里的某一处，轻声叫道：“秋……”

　　梁朗照脸色有点沉，走过去，拍了下还没反应过来的秋。秋惊讶地转身，见是他们，笑着说：“你们也来了。”

　　梁朗照拉过她的手臂，“去吧台点杯水。”

　　“好，你们等一下。”

　　梁朗照看着她慢慢挤过人群到了吧台，才面色不善地回头看黄毛，似是要发作，又强忍下来，“你带她来这干什么？”

　　黄毛莫名其妙，“一起过新年啊。”

　　“她不喜欢这么乱的地方，不会随随便便就跟来的。”

　　“Vinson？”黄毛被他毫无预兆的怒气震愣了，“我们经常来这里，乱不乱，你还不清楚。”

　　文琦在一边拉了他一下，“怎么了？好好的。”

　　梁朗照忍了忍，还是余怒未消，“她和你很熟吗？你拉她过年。”

　　黄毛震慑在他的怒气之下，不跟他吵，“她是你姐姐，我跟她还能不熟。”

　　“怎么回事？”秋刚到吧台就看见梁朗照面色不豫，连水也没拿就挤回来。

　　梁朗照看她，又看看黄毛说：“熟吗？那让她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秋一愣，见黄毛文琦都转过脸看她，“这……”

　　“她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这叫熟？”

　　黄毛紧紧盯着她。

　　秋来回看着他们三个，睁大眼睛说：“……我，我都叫他小毛的。”

　　“嗯嗯嗯。”黄毛赶忙一个劲点头，“叫小毛，亲切。”

　　结果，秋就这样把梁朗照给得罪了。她不仅被早早打发回了家，梁朗照为了表示他的愤怒，当天晚上不回去了。

　　秋想想也无所谓，反正估计没得罪，新年晚上他也不太可能回家过夜。

　　这个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秋半夜听见簌簌的响声，她以为依稀回到旧时的老房子，墙洞里的老鼠饿得缝里乱窜。

　　凌晨醒来，她拉开窗帘，满世界的雪白，初升的朝阳，铺撒了一地光辉。

　　秋激动地闯进梁朗照的房间，拍他被子叫人：“小朗小朗，快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梁朗照睡死过去，实在烦不胜烦，拉上被子盖头，闷闷地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嗯。……我两点才睡。”

　　秋高兴得忘乎所以，回房披上衣服就往楼下冲。

　　路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小道边的大树上，灌木丛，大雪压得枝桠不胜负重。

　　秋站在大门廊下，看着那晶莹剔透，洁净无染的雪，脚下迈不开步子，怕踩坏了一地冰清。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满天满眼的白茫茫一片。

　　秋深深浅浅地踩着脚步往小区广场走，天太早，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影，阳光隐隐绰绰地透过云层撒下来。

　　秋围着小区停停走走，一直逛到初阳微热。

　　早市上，因下雪的缘故，人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秋提着买的菜往回走，看到拐角那好像是文琦的身影。她走近了发现，还真是。

　　“小琦。”

　　文琦一身职业装，外面是羊绒大衣，脸上冻得有些白，微笑着朝秋走过来。

　　“秋，早。”

　　“小琦，你怎么也这么早？”

　　文琦眼里明显的红血丝，好像几晚彻夜未眠的样子。

　　“昨晚在公司加班，打算到这附近买点早餐，就回去了。”

　　秋一听，连忙说：“去我家吧，看你小脸白的，工作起来就跟小朗一样拼命。”

　　两个人踩着雪路往家走，文琦看了一眼秋，说：“我刚从在那边就看见你了，叫你，你没听见。”

　　秋抬头看她，“是吗，确实没听见。”

　　进了屋，空气暖和了很多。

　　秋蒸了些包子，打了壶豆浆，走到客厅，对坐在沙发上假寐的文琦说：“原本打算做泡饭的，怕你不爱吃。包子配豆浆，好吗？”

　　“好的。”

　　秋看她精神萎靡，“要不去我房里躺躺，好了我叫你？”

　　文琦坐正，理了理裙子，撑着额头轻说：“我没关系，你忙你的。”

　　“我把小朗叫起来，咱们早点吃饭，你也好早点休息。”

　　秋去梁朗照的房间，见他还蒙头在被子里睡，扯开被子一角，说：“先起来吃早饭，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梁朗照嗯了一声，侧头把半边脸陷在枕头里，半天没反映。

　　秋叹了口气，啪啪啪，敲了几下被子下的屁股，“快，先吃饭，不能赖床了。”

　　梁朗照猛地坐起来，生气地说：“我两点才睡的。”

　　困顿的眼，朦胧中看见文琦斜靠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气压极低地下床去卫生间。

　　秋在后面打哈哈，“别生气，一会吃完早饭，你再接着睡。”

　　年三十前，秋去了趟城郊的庙里拜拜。赵艾颖陪着她，从一个山头爬到另一个山头。这里有好几处庙，分别在不同峰的半山腰。秋听小区里的老人讲，为求来年平安，要把这几个地方都上一次香。

　　赵艾颖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腰侧，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从来没遭过这种罪。”

　　秋看她实在被折磨得不行，好心地说：“叫你不要陪我上来了，这下累惨了吧。”

　　“不陪你来，给走丢了，我上哪找个人还给梁总。”赵艾颖靠在山路边的大树上，看见旁边有个石头，就不顾平时的形象，整个人叉开腿，坐在石头上喘气，“幸亏今天穿了运动鞋。都多少年没穿过平底的了。”

　　两个人从最后一座峰下来，赵艾颖整个人挂在秋身上，半点使不上劲。秋拖着这个人形大石头，亦步亦趋地把她搬回了车里。

　　赵艾颖摊在后座，不能动弹，看一眼秋，发现她跟没爬山一样，整个人精神抖擞。

　　“你说你平时也不上健身房，怎么体力这么好。”赵艾颖不服。

　　秋笑呵呵地说：“我看你每周都去健身房，怎么身体这么吃不消。所以说健身房这个东西，都是浪费钱的。”

　　赵艾颖不置可否。

　　最后她开不了车，秋又不会开。秋想想，给秘书先生挂了个电话。

　　“秋，有什么事吗？”如常的谦恭有礼。

　　秋有些不好意思，“你现在有空吗？不想麻烦你的，但我们给困在城郊了。”

　　意外地，是文琦开了车过来接她们。

　　她送了赵艾颖回家，把车停到公司楼下后，说：“正好我还没去你店里吃过饭，咱们散步过去好了。”

　　金融街离她那包子铺不远，她们走到主城区道上的时候，在一家银行前停了下来。

　　“我去办个事，一会就出来。”

　　秋在门口等，看路边有卖糖葫芦，一时兴起，解个馋。她挑了两串大的，正掏钱出来给老板，身边响起一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这是，秋丫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