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忘却与纪念 ...
-
“柳青，男，48岁。无心脏病史，无器官移植史，无神经系统病史。死因：剧烈撞击引起的颅内出血……”
展昭闭上眼睛，将重要的资料在脑中过了一遍。随着科技的进步，器官移植和干细胞再造术已经是普遍采用的医疗技术，意外死亡最普遍的原因就是不可逆的严重脑损伤。因此极限运动者多数很注意对头部的防护——他们虽然需求刺激，但并不是真的不把死亡放在心上。不过也有人对自己太过信任或者纯粹嫌麻烦不愿意戴头盔。从现有资料还看不出柳青是否因为这类原因疏于防护。
车祸现场和撞毁车辆的全息扫描图他已经细细看过。80度角直接撞击山壁，从轨迹模拟看不出柳青本来想做一个什么动作。似乎一直到撞击发生，他都没有减速或者变向。当然也可能是他努力过，但是车子没有响应。不能证明是真的意外，就要当作是谋杀来调查，这是警局对此类案件的要求。不过之前有足够多的类似案例调查到最后不了了之，也难怪宁丹会把这个案子交给几乎没有办案经验的展昭。多半是觉得天空城邦这个地方很多人都会好奇，所以“送”给他一个“到此一游”的机会。
城邦类似于几个世纪前已经消亡的“国家”。具有相似理念的人聚居在一起，在国际公约的基础上——“国际”（international）这个词算是历史遗留，现在的意思类似于“全球”或者“全人类”——订立一个所有人共同遵守的“契约”，就可以组成一个城邦。
“契约”的效力类似于随着国家而消亡的“法律”，规定了城邦居民的权利和义务，对城邦居民在城邦内外的行为具有约束力。保证契约实施的力量来自于城邦自身和国际公约组织下属的一系列机构。契约的订立具有时效性，终身制和极短期的都很少，一般在五十年到一百年之间。到期之后居民可以脱离城邦成为自由民，或者加入其它城邦。全世界约有70%的人口是城邦居民，约有5%属于军方。某种意义上讲，军方可以算是个超大型的城邦，在每个大陆都有属地，内部实行比一般城邦更严苛的契约。剩下25%人口是“自由民”，需要遵守国际公约及其附加契约。如果在国际公约组织极其下属机构工作——比如说像展昭这样在国际刑警组织大中华区南一分局就职——则还需要遵守机构内部的附加契约。
天空城邦建立的比较晚，至今只有一百六十多年历史。展昭入伍之前，这个城邦正在筹建过程中，他还收到过筹建者发出的宣传材料，里面有城邦规划蓝图和契约草书。展昭对于“个人自由的最大化”这个主张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草草掠过便打开了规划图。
天空城邦，顾名思义就是漂浮在天空中的城市。天空是自由的象征。从远古时代起，人类就有了像神仙一样遨游天际，居住在云层之上的梦想。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中国神话传说里的嫦娥奔月，还有各个宗教中的天堂、极乐世界，常常与“天空”有关。飞行之梦一千多年前已经实现，小型个人化飞行设备的普及化也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出于古老的习惯，仍然被称为车辆。但是真正长期居住在天空中，还是在可控核聚变小型化和高强度低密度材料民用化之后才成为真实。天空城邦，是世界上第一个让城市主体建筑全部漂浮于空中的城邦。
看到天空城邦建筑规划的4D模拟时，展昭唯一的感觉就是震撼。
天空之城。
玻璃之城。
梦幻之城。
阳光中的城市。阳光穿过透明的墙壁画出绚丽的光环，透过棱形的房顶折出巨大的彩虹。
细雨中的城市。建筑的轮廓模糊在雾气般的雨丝里，仿佛融化在灰色的天幕中。
大雪中的城市。绒绒的雪将锐利的棱角掩成稚子涂鸦般的纯真，又因这素色成就超乎尘世的圣洁。
霞光中的城市。那是语言所不能描绘的灿烂，是神的光冕加在神的宫殿上。
黑暗中的城市。灯光融在星光里，瞬间拉远到难以接近的广漠宇宙。
闪电中的城市。撕破天地的亮色只是放在它背后的布景，写在它角落的注解，对它的一切毫无保留的膜拜和赞美。
它在星辰之下，它在云层之中，它在俗世之上。
展昭还清晰记得那一瞬间，心跳骤然加速，头脑微微眩晕，口中干渴，手心发冷。仿佛孩子见到第一个心爱的玩具，少年见到第一个倾慕的爱人。
展昭曾经年少轻狂，但那也是他自己的年少轻狂。若与其他少年人相比，他通常总是最为冷静自持的一个。所以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陌生，甚至有一点警惕的疏离。
这份资料他只看了一次就彻底删除，之后不久他自愿入伍，其后的生活繁忙而充实，这份记忆便被遗落在某个角落。
直到今晚。
摆渡车无声停止。
一个柔和女声响起：欢迎来到天空城邦！
---
“玉堂！”颜查散在喧嚣的人群中捕捉到一角熟悉白色，站起来大声喊了一句。
那抹白色停了停，又湮没在人群中。颜查散坐下来啜了一口1984，耐心等待。他身边的红衣女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他方才的焦急和现在的平静。不过谁在乎呢？她耸耸肩，抿了一口玛格丽特，冲颜查散挤了挤眼，摆摆手走开。这个男人长的不错，但是太闷。他的朋友可能也是差不多的人。
镭射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香水气、汗气和酒气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
这不是白玉堂喜欢的地方。或者说，这是白玉堂几乎不可能来的地方。不过颜查散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今晚国际刑警那边会有人来。”并没有多问白玉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颜查散问酒保要了一杯柠檬水，递给刚刚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坐下的白玉堂。“要不要换个地方？”
白玉堂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大概和他自己差不多，是因为刚刚去世的柳青。柳青喜欢热闹，喜欢在酒吧里和各色各样的人搭讪，调笑，甚至一夜情。他在这个酒吧“客串”过一段时间酒保。他“上任”的第一天白玉堂来过一次，只喝了一杯柠檬水，那天颜查散和其他几个朋友也在。碍于面子，颜查散他们后来还来过两三次，但白玉堂再没有出现过。
直到今晚。
白玉堂说过，为了朋友，他可以做违反自己原则的事情，但是只会有三次破例。如果一定要有第四次，也可以，但这个人从此不再是他的朋友。
颜查散记得那晚白玉堂一语未发，只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第三次”。
所以算起来这是第四次？当然柳青已经死了，于是也不存在还做不做朋友的问题。颜查散其实不太明白来一次酒吧为何会触及白玉堂底限。而且在那次之前，他一直以为白玉堂说那句话只是玩笑，因为他从没遇到机会让白玉堂为自己破例。但柳青的表情让他知道，白玉堂是认真的。
颜查散很好奇之前两次是因为什么。不会也是强逼白玉堂进酒吧之类无聊的事情吧？要是这样，柳青也太“浪费” 了点。
“不用。”白玉堂摇摇头，并没有接过柠檬水。
“要酒？”颜查散问道。白玉堂不是不喝酒，相反，他很爱喝酒。只是因为记得上一次他点了柠檬水，这一次就给他柠檬水作为纪念柳青的方式，似乎是有点幼稚了。颜查散默默反省。
是的，纪念。不是在神圣的教堂里，不是在静默的墓地上。不是痛哭流涕，甚至不是黯然神伤。因为死亡太过遥远太过罕见，或者因为已经学会淡漠，又或者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难以相信。这样在曾经留下过记忆的地方坐一坐，已经可以算纪念。颜查散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也许下一刻柳青就会突然出现在吧台后，举着一杯他自创的、无比昂贵的、从来也没有人敢尝试的无名鸡尾酒，对他说：“Cheers！”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忘却与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