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白宝儿

9、第八章 夜色深沉

　　夜已黑沉，无风无月。
　　只有数以百计的火把安静的跳跃着，将这一方夜色燃得通亮，却让人胸口发闷。
　　盖聂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师哥，你跑吧。”靠在身后的卫庄忽然开口。
　　盖聂顿时愣了一愣，一口气顾不得吐出来就转过身看向卫庄，两腮微鼓，眼皮动了动，露出疑惑的神色。
　　卫庄并未看盖聂，目光霍霍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片人影，忽地一笑，“就这点阵势，还吓不住我。”他向盖聂微一侧头，“一会儿你就拼了命的往外冲好了，若是他们能认得出我，你跑的会轻省一些。”
　　“小庄——”盖聂紧了紧手指，剑柄磨蹭着微汗的掌心，“这么多人，我们冲的出去么？”
　　卫庄神色不变，“不知道。”
　　盖聂皱了一下眉，瞬即展开，轻轻“哦”了一声，就再不出言了。
　　卫庄张了张口，刚欲说话，忽然，街巷一端的火光分开了一个缺口。
　　十多个身形矫健的汉子安静而迅捷的从缺口中闪进来，分向两边散开，而卫庄和盖聂的目光，却马上被紧随其后走来的两个人吸住。其中一个人身形魁梧，一身简便的轻铠，面目威猛，
　　脚步锵然。另一个，却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似是看不见这一片刀光，宛如闲庭信步般施施然走了进来。
　　卫庄一看见那个戎装汉子，不由轻颤一下，似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姬无夜！”随即猛然闭口，眼中霎时涌起凌厉之意。
　　剽悍的中年人姬无夜似乎皱了一下眉，却又咧嘴一笑，向着卫庄点了点头，“卫庄贤侄，可真是许久不见了。这些时日难为你了。”
　　卫庄一声冷哼，“你倒是挂念我的很，如此穷追不放，是必要将我卫氏赶尽杀绝么！”
　　姬无夜哈哈一笑，“卫贤侄说哪里话，我可是始终在大王驾前力保你卫家的啊，惭愧，终是未能成功，令贤侄流落如此。”说着还深带憾意地摇摇头。
　　“哦？如此我岂非错怪姬大将军了。”卫庄唇角勾起，“其实大将军又何必如此费心呢，若我卫氏不倒，这军中虎符大印，可就到不了你姬家了。”
　　姬无夜干笑两声，看了眼身旁的人，那肚腹微凸像个和和气气的富家翁的中年人终于含笑开口，“鄙人魏国小臣信义，久仰卫庄公子剑术，今日闻得尊驾光临，机会难得，不揣冒昧领些

　　家奴助兴，只为一睹卫少主英姿，还望海涵。”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同时深深一揖到地。
　　盖聂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卫庄，视线又落到那信义的身上，微微晃了下头。
　　卫庄“噗嗤”一声笑了，“这样不死不休的助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觉得这种说法我会信？”
　　信义依旧笑得温和，“你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这话说得有些怪了，卫庄听后却歪了下头，“好像没有。”但他随即又指了指姬无夜“那这个人又在这里做什么，他可是见过我的剑法。”
　　“嗳——卫少主在鬼谷学艺一年，剑法自是今非昔比，姬将军也是极为渴慕一见啊。”信义眼角略瞟过姬无夜，又接道：“卫少主剑术大进，可喜可贺，重返韩国朝堂也是指日可待，姬将
　　军看过了，从旁出言相助才能更有底气。卫少主，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
　　卫庄不语，眉头却不断跳动，半晌，叹了口气说：“我应该这样认为。”
　　信义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
　　“我若不这么认为，别说来日能否得到援手，至少今日，我已经很不容易从这阵势中逃脱。”卫庄语气平淡。
　　信义笑着点点头。
　　“所以我今天最好相信你的话，不管哪一句都得信。”卫庄看了眼姬无夜，也笑了一下。
　　信义摆摆手，两旁的亲卫纷纷将兵刃收回鞘中。

　　“我不信。”
　　信义的笑容骤然僵住，有些别扭的慢慢收缩，姬无夜愣了一下，看看信义，随即眉毛立起，再看向卫庄竟似有些许兴奋，嘴角一扯。
　　盖聂的目光本来在卫庄和信义身上转来转去，两人的话虽是很费猜，但大致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听了小庄这句话，他不由霍然转头盯住小庄。
　　卫庄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就像这句话并不是他说的。
　　一时间，几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很微妙的安静下来。
　　隔了一会儿，信义似笑非笑的开口，“卫少主，心里想的话，可不太适合说出来。年轻人的嘴要稳啊。”
　　卫庄的眼睛眨也不眨，淡淡的说：“你看我像是个管不住自己嘴的人么。我说不信的意思，就是，我根本不打算信。”他的目光移向姬无夜，闪过一抹愤恨，“我不习惯和我的仇人谈论

　　交易，即使你开出的价码是我的生死。对仇人，我的态度只有一种——不共戴天。”
　　姬无夜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信义终于敛起笑意，“这样的话，只能是更加说明，你还是太年轻。恩怨情仇，其实都是最无趣的东西，聪明的人，应该懂得选取最大的利益。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命很值钱么，值得
　　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他扫了一眼姬无夜，自己摇了摇头，“看来，你的父亲并没有教好你，对于卫氏未来的家主来说，有这种想法，实在是愚蠢得可怕。”
　　卫庄似是一震，随即冷笑，“我只做我愿意的事。”
　　“那么，今天恐怕就是你最后一次做你愿意的事了。”信义加重了语气，“死人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
　　随着话音，姬无夜霍然将佩剑抽出半截，寒光一闪，目中的寒意更盛。
　　“小庄。”盖聂突然轻轻的碰了一下卫庄的手臂。卫庄皱了一下眉，“师哥，你怕了？”
　　“我——”盖聂眼睫动了动，“不是的。其实，我还没有太明白你们究竟在争论些什么。”
　　卫庄笑了，“简单的说，是这两位大人想要我一个态度，免得我在鬼谷学了什么厉害的东西，来日对付他们。”
　　“那何不直接将你击杀，永绝后患。”盖聂的语气就像平常一样。
　　卫庄却瞪大了眼睛，“师，师哥，你——还真是，孺子可教。”他的语气一转，变得很是轻佻，“说的对哦，你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他挑眉看向对面。
　　信义忽的叹了口气，“若是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我确实可以下令围杀了，一个任性而为的人，不会有太大的价值。”
　　“可是你无法下令是么，或者说，你没这个资格。”卫庄眼里闪过一丝狯意。
　　信义盯着卫庄，半晌，脸上又缓缓爬上笑容，“看来，我要收回刚才的评价了。”
　　卫庄肩头微不可察的一落，似乎松了口气，开口却依旧满不在乎的味道，“想不到，昔日魏公子合纵五国大退秦军的烟尘还未散去，信陵君的后人就如此为秦王尽力了，有点意思。”
　　信义连笑纹都未曾动一下，“卫少主，还请移步。”
　　“好。”卫庄看了眼盖聂，忽然一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不知我二人，是如何落了信大人法眼？”
　　盖聂背脊一挺，只听信义咳了一声道：“鄙人只是听得人言纷纷，卫少主大驾将临，余事却一概不知了。”
　　卫庄拧起了眉，似乎自言自语，声音却不小，“敢情是，我卫庄做了人家的保镖了，好一招障眼法啊。”他慢慢勾起唇角，“师哥，我现在倒是认为你的眼光，好的很，看上的果然是个
　　人物，你不如将来跟着他好了。”说到这里，卫庄骤然停顿了一下，随即慢慢地说：“不过，这一回，我记下了。”
　　信义皱起眉头，“卫少主这话——莫非此中另有隐情”
　　卫庄一仰头，“我并不想告诉你，第一，我没那么小器，第二么——我看你们两个都不怎么顺眼，这个功劳，不送。”
　　盖聂先是正色听着卫庄的话，表情渐渐变得迷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庄看着盖聂的样子，本来十分的得意，竟不知为何退去了大半，心里莫名的不太舒服，却又寻摸不清，只是一时间再说不出什么来。
　　此刻满街的暗影火光已经有秩序的缓缓移动，斜立着目的姬无夜哼了一声，信义本在低头思索，也抬头看了眼卫庄，侧过身让出路，做了个请势。
　　卫庄有些急的迈向前一步，并未回头对着盖聂轻声说：“师哥，你先回客栈等我。”
　　盖聂没有应声，不知是否听到。
　　卫庄似乎发出一声鼻音，大步走开。
　　盖聂好像刚回过神来，向前探了一下，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叫住卫庄，只是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几个人的背影一会儿就隐没在不断流动的长列火光中。
　　火光渐渐流远，这一段街巷被夜的本色一点点浸染，慢慢消失的人行声，留下越发明显的寂静。
　　盖聂却觉得身周比之前更加的闷，他微仰起脸，感到一丝凉意，这样阴沉的的天气，果然是下起了小雨。
　　他轻轻闭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