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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细雨不归 ...

  •   夜浓如墨。
      一片寂静,不闻人声,街路两边的房屋,依旧是绵延向远处的漆黑,不知这里本来的住户,现在去了哪里。
      只有细雨,似乎毫不嫌弃的一丝一丝飘下,浑不在意青石路上残留的血色和灰瓦檐间碎落的痕迹,像对待任何一处别的地方一样,软软的,不容推拒的,沾润着这条路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
      也拥向安静的立在路中间的盖聂,一样温柔而无可抵挡的沁入他的发丝和衣襟,点染在他微仰的脸上,若断若续,似有似无。
      盖聂抬眼,一直看着头顶的天幕,那是驳杂而浓重的黑灰色硬生生撞入眼中,看得久了,有些模糊。
      他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从卫庄跟着那些人离去开始,他就没有动过,连手也没动过,长剑还被紧紧的握在手中,剑身上浮着一层细细的水珠。
      他的衣服上、发丝上也渐渐弥漫起水气,细雨无声,却最能侵染。
      但盖聂恍若未觉,只是定定的看着卫庄离去的方向,眼中说不清是怎样的神情。

      卫庄落后信义一步半。
      信义不紧不慢的走着,步伐间似乎有些奇特的韵律,姬无夜走在他身边,前前后后总是差了半步。
      雕虫小技。卫庄在心里早已撇了不知多少次嘴,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副似笑不笑的表情似乎凝了下来。
      信义也是这副德性,只有姬无夜不时重重的吐几次气。
      本来围在身边望不到头的火光人影,不知何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当卫庄察觉时,已是只剩了自己这三个人,脚步声突兀的响在寂静的街路上。
      卫庄心神一凛,纵然是自己方才心情有些莫名烦躁,并未太谨慎,但百十人的队伍能如此无声息的散去,也足以说明训练实在用心。他再看向信义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卫少主。”信义忽然顿住脚步。
      卫庄立住,看了看信义,转头打量面前的一排民居,一样的青砖灰瓦,看不出丝毫异样。
      信义对着卫庄投来的目光,笑容扩大了几分,随即躬身在一间房屋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向里看去,依稀可见屋内有着不太明亮的灯光。
      “卫少主,请。”
      话音未落,卫庄抬脚就进,骤然而起一阵风,将一片雨丝斜斜吹入门内,卷入了卫庄的袍角。

      风渐大,翻卷着雨丝缠绕向盖聂,猛一下从剑刃上划过,带出一声轻轻的呼哨。
      盖聂被惊了一下,身子一颤,眨了眨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长剑。
      那剑身上还带着些血迹,被雨一浸润,红的有些泛亮。
      盖聂的手轻微却持续的发抖。
      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刚刚这柄剑架在兵刃上的鸣响,刺入人身的闷声,和那些被剑刺中的人或隐忍或凄厉的呻唤,这些声音,又似乎和记忆中的一些相似的声音相撞,轰然而起一片更大

      的回响,不断嗡鸣。
      盖聂的身体慢慢也随着颤抖。
      一些久已不现的记忆,竟然就这样悄悄浮了出来,像是一点点将盖聂拖入一个充满恐惧的黑夜。
      那夜比眼前更加的黑,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但又能听到满耳撕心裂肺的哭喊哀叫,很多很多人。
      还有一个男孩的声音,竟是异样的清晰,无助的哭腔。
      “爹爹,你在哪儿啊,你回来啊!”
      盖聂的胸口变得更凉了,那是,自己的声音吗。
      “你不要再叫他爹爹,他,不是你的父亲!他抛下了我们,他抛下了——啊!”
      “娘——”
      乱军,马蹄,挟裹着很多尸身,再分不清什么。
      冰冷而肆虐的青光,张牙舞爪的熊熊烈火,哭喊奔逃的人,渐渐跳动在盖聂眼中。
      长剑“咣”一声落了地。

      卫庄低头抖了抖发梢的雨水,从额发的间隙中,已瞥见桌边坐着的那个青年。
      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竟让卫庄的手指有些紧绷,不由自主的想扶上腰间的剑柄。
      “卫少主,请坐。”很温和客气的声音,却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卫庄摆了下脖子。
      “不用客气,阁下是——”卫庄盯着那人的脸。
      那青年没有回答,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卫庄并没有说任何话,他依然半欠着身,维持着请卫庄坐下的姿势。
      卫庄默然不动,盯着那人姣好得有些过分的脸,两人就这样都不再说话。
      忽地,卫庄大步走到桌前,坐下。
      那青年笑了一笑,宛如春风,揽起轻云一样的衣袖,向卫庄面前的茶盏中倒茶,动作舒缓优雅。
      卫庄感到背心有些凉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不由坐直了些。
      “鄙人王敖,今日得见卫少主这等少年俊彦,不胜欣喜。”那俊秀青年收回手,含笑开口。
      卫庄微微拧了下眉,王敖?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听说过。但,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无名之辈。
      似是看出来卫庄的意思,“学生祖籍咸阳,现今在秦国任职小吏。”王敖略顿了顿,眼睛一抬,“家师尉缭子,与鬼谷也颇有些渊源,卫少主,我们也算自家人,还请不必生分。”
      卫庄慢慢点了点头,又一笑。
      “那就请有话直说吧,不必客气,王师兄。”

      雨还在缠缠绵绵的飘着,不是很大,却绵密得没有缝隙,也不停顿,只偶尔会被阵阵风吹起,纠缠。
      盖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蹲在地上,就蹲在横躺的长剑旁边。
      发梢缓缓滴下水来。
      衣衫已被浸的冰凉,可心中的凉意却更加肆虐,竟至有些刺痛。
      盖聂在此时只觉得很慌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足都有些无措,只能用力抱住自己的肩。
      他从未想过,那些本来以为应该在鬼谷的风轻云淡间磨灭消散的记忆,竟还会这般汹涌的泛起。
      是因为,这是十来年后,又一次经历相同的事情么。
      那样,在最无助时被弃之不顾的感觉。
      远远走开,再不回来,只剩下自己,身边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盖聂盯住面前的长剑,剑身泛着清冷的厉芒。
      他忽然伸手抓起长剑,远远抛开。果然兵器是凶器,不祥的很,若不是它们太过凶厉,父亲怎么会抛下妻子奔逃——小庄,又何至于变得那般陌生。
      他不喜欢兵器,不喜欢这种,能让人突然改变熟悉的样子的,凶器。
      但是,不久以后,盖聂自己已经变得离不开这种凶器了。
      只有将冰冷的青铜握在手中,他才会有真实的感觉。
      死亡,岂非正是最真实的东西。
      只是,当剑下的生命渐渐流逝时,盖聂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是,心中有些东西越去越远,没有归期。
      正如这个细雨缠绵的夜,他默默停留,过了很久,卫庄也没有回来。

      夜已深,细雨终是更大了些,被风吹成斜斜的雨帘。
      卫庄走在雨帘中,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卫少主,方才果真只是为了试探么。”信义仍是一脸笑容。
      “你以为呢?”
      “若是你判断错了,而我可以直接下令击杀,你可还会坚持——不同意合作?”
      “一样。”
      “这是实话?”
      “不是。”
      卫庄慢慢转过街角。
      看来,我还是,不够强。
      忽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大,在长街中间,安静的一团白影。
      “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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